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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1页）

上卷忍无可忍35（1）

即墨城南。郑沂下了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被太阳晒过的路面依然潮湿，路边的高粱地里雾气腾腾。　　郑沂没敢走大路，沿着铁道走了一气，一闪身进了高粱地。顶着一头高粱花子走出来，眼前已经是丰庆镇了。　　此时，朱七正孤单地走在东镇去劈柴院的路上。朱七不知道巴光龙的洗染店在什么地方，只是隐约知道卫澄海的住处，心里估计没准儿见不到卫澄海，他来无踪去无影的。果然，费了好大的劲找到卫澄海住的那个角楼子的时候，有人告诉他，&ldo;洋车卫&rdo;跟一个码头上扛包的伙计刚走，好像要去洗澡，拿着毛巾呢。大中午的洗个屁澡，这是又在使障眼法呢，不定又做啥&ldo;买卖&rdo;去了，朱七想。　　坐在门口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朱七起身走了出去。他听卫澄海说过，巴光龙的洗染店前面有个洋鬼子的教堂，来的时候他见到过一个教堂，离这里不远。见了他，不能耽搁，问明四哥葬在什么地方就走，一耽搁不定出什么事情呢，这帮鸟人不能跟他们啰嗦太多。路上有不少乞丐追着他伸手，朱七像被老鹰捉的小鸡似的躲，有些后悔自己穿这么好的衣裳出来，呵，他们以为我是个大财主呢。　　刚抬头望见远处尖尖的教堂顶，朱七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喊他的名字。朱七没敢回头，加快步伐往前赶，我很少来城里，这是谁在喊我？别是熊定山的伙计吧……后面的那个人见朱七不理他，飞也似冲到朱七的前面，一横胳膊：&ldo;你不认得我了么？&rdo;朱七没有抬头，左晃右晃想要晃开他，无奈胳膊被他抓住了：&ldo;七哥，看看我是谁？&rdo;朱七抬起了眼皮，面前的这个马猴似的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纪三儿？脑子一亮，是他，跟卫澄海一起拉过洋车的伙计。纪三儿见朱七认出他来了，猛地一拍大腿：&ldo;我就说嘛！七哥是忘不了咱穷哥们儿的。七哥这是要去哪里？&rdo;朱七笑了笑：&ldo;来这里找个朋友，没找着，想回家呢。&rdo;纪三儿的眼珠子滴溜一转：&ldo;七哥是来找巴老大的吧？&rdo;　　朱七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卫澄海的时候，纪三儿就在卫澄海的身边，很腼腆的一个伙计，看样子卫澄海跟他的关系也不错，索性说了实话：&ldo;是，是来找巴光龙的。&rdo;&ldo;我就说嘛，&rdo;纪三儿笑起来像是一只被夹子夹着的老鼠，&ldo;如果没事儿，你往这边出溜个啥？刚才我就发现你在端详教堂，样子就是来找人的。我就说嘛，你还能来找谁？我就说嘛……&rdo;&ldo;你知道巴光龙的洗染店在什么地方？&rdo;朱七被他这一阵&ldo;我就说嘛&rdo;弄得晕头转向，打断他道。&ldo;跟我来。&rdo;纪三儿拉着朱七就走。　　&ldo;你忙你的去，&rdo;朱七不想让纪三儿跟着，一把带回了他，&ldo;你给我指一下路，我自己去。&rdo;　　&ldo;七哥这是讨厌我呢，&rdo;纪三儿咽了一口唾沫，&ldo;那我就不打扰你了，&rdo;往前一伸胳膊，随即拐了个弯儿，&ldo;直走……&rdo;　　&ldo;知道了，&rdo;朱七瞟了那边一眼，洗染店露出的一角，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ldo;巴光龙一般会在店里吧？&rdo;　　&ldo;会，他一般不出门，&rdo;纪三儿拧下嘴角的一串白沫子，&ldo;有不少人陪他呢，都是些横里吧唧的人。&rdo;　　&ldo;呵，怎么个横法？&rdo;朱七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ldo;还能怎么横？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人呗，&rdo;纪三儿哭丧着脸，一提裤腿，&ldo;你看看，这是昨天刚打的。&rdo;　　&ldo;你得罪他们了？&rdo;　　&ldo;谁得罪他们了？我就说嘛，我根本就没干那事儿，他们乱怀疑人……&rdo;　　&ldo;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rdo;朱七拔脚就走。　　&ldo;七哥，&rdo;纪三儿死皮赖脸地拖着朱七，&ldo;见着你我就高兴了，你是个义气人，你得帮帮我。&rdo;　　&ldo;这事儿以后再说，&rdo;朱七迈步下了马路牙子，一犹豫，又上来了，&ldo;最近你没见着卫大哥？&rdo;　　&ldo;唉，想见他可不容易，&rdo;纪三儿摊了摊手，&ldo;我得有一个多月没跟他照面了，我也找他呢……&rdo;　　朱七穿过马路的时候，纪三儿还在嘟囔：&ldo;我有什么能耐找到他？人家现在&lso;起闯&rso;起来了，跟孙悟空似的，一个筋斗云，想去哪儿去哪儿。我哥哥这是不管我了，我被人杀了扔在街上他也不管了，他没有我这个兄弟了……&rdo;一抬头，见朱七没影儿了，忿忿地吐了一口痰，&ldo;跟我装什么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装？我更会装，以后我装个汉奸给你们看！&rdo;

上卷忍无可忍35（2）

朱七没有走远，他蔽在洗染店那条胡同口的一根电线杆子后面，定定地瞅着纪三儿，这小子对我这么热情，啥意思？　　纪三儿踮起脚尖往这边瞅了一会儿，一横脑袋回了来路，像一个在炕上没过足瘾的怨妇。　　看样子他这是遇到难受事儿了……朱七摇摇头，打量一眼洗染店的门头，心莫名地有些空。　　蹲在地上，掏出用一个珠子跟朱老大换的那个铁烟盒，捏出一根烟点了，朱七猛吸两口，学朱老大那样，将烟蒂揣进口袋，稳稳精神，迈步走到了洗染店的门口。里面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扭着头瞅了他一会儿，一顿，快步走了出来：&ldo;是朱七兄弟吧？&rdo;朱七一愣：&ldo;你是？&rdo;&ldo;我是华中啊，&rdo;华中冲出门来，拖着朱七往里走，&ldo;前几天我跟光龙他们还说起过你呢，说话不迭这就来了。龙哥，朱七兄弟来啦‐‐&rdo;朱七懵懂着被拖进了门，没来得及细看，后门的门帘一掀，走出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来：&ldo;哈，还真的是小七哥呢，&rdo;上来一把握住了朱七的手，&ldo;小七哥，还认得我吗？&rdo;朱七愣愣地看了他一眼，估计这位就是巴光龙了，抽回手笑道：&ldo;见过，好像……&rdo;&ldo;不用好像了，&rdo;巴光龙爽朗地笑着，&ldo;你记不清楚的。多少年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去你家找你四哥……&rdo;忽然沉下脸来，&ldo;你四哥他不在了，&rdo;冲华中一摆头，&ldo;告诉谷香村，让他们送几个菜过来，&rdo;拉着朱七的手进了后院东侧的厢房，&ldo;小七哥，唉……没见着你之前想说很多话，见着你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rdo;　　炕上歪躺着一个瘦骨伶仃的汉子，巴光龙提溜一块抹布似的将他提溜到炕下：&ldo;马褂，你先出去一下。&rdo;　　大马褂直接躺在了地下，有气无力地嘟囔：&ldo;你行行好，让我抽完了这口。&rdo;　　巴光龙从炕桌上抓起一根烧火棍似的烟枪，一把丢在大马褂的脑袋边上：&ldo;外面抽去，&rdo;冲朱七一笑，&ldo;见笑了小七哥。&rdo;　　华中提着两瓶烧酒进门，用脚勾起大马褂，一把推了出去：&ldo;老七，别站着，坐下说话。&rdo;　　朱七挨着炕沿坐下，摸出铁烟盒，抖着手说：&ldo;酒我就不喝了。我不喜欢啰嗦，我想知道我四哥到底是怎么死的。&rdo;巴光龙迟疑片刻，仰面叹了一口气：&ldo;你这么痛快，我也痛快点儿对你说吧。首先，你四哥的死我有很大的责任，我没能照顾好他。但是我想说的一点是，在事发之前，不是我去求你四哥帮忙的，是你四哥主动找到我，自己要求去的。你应该知道，你四哥跟日本人不共戴天……&rdo;&ldo;龙哥，这些事情卫哥都告诉我了，&rdo;朱七有些激动，话都说不连贯了，&ldo;你别担心别的，打从出了这事儿我就没怨过你。我四哥的脾气我知道，他死了，怨不得别人。我想知道的是，那天他是在什么情况下死的，身上中了几枪，都打在哪里了。&rdo;巴光龙讪讪地摇了摇头：&ldo;我听出来了，你是在怀疑你四哥死得蹊跷……华中，当时你不在场，跟小七哥说不明白，去找福子过来，让他跟小七哥讲。&rdo;华中刚要转身，朱七拉住了他：&ldo;不必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刚才说得有些糊涂……卫哥当时也在场，他已经告诉我了，&rdo;眼圈一下子红了，&ldo;不用再说了，我四哥葬在哪里？&rdo;　　&ldo;小七哥，&rdo;巴光龙轻柔地摩挲着朱七的肩膀，微微叹了一口气，&ldo;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想开点儿。&rdo;　　&ldo;我知道，&rdo;朱七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ldo;告诉我，我四哥葬在哪里？&rdo;　　&ldo;我把他烧了……骨灰就在店里面，&rdo;巴光龙轻轻地说，&ldo;本来我想送他回家，可是我怕你误会我。&rdo;　　&ldo;没有的事儿，我理解你……烧就烧了吧，人死了，留着尸首也没用。&rdo;　　&ldo;这我知道，我是怕你误会我没照顾好你哥哥。&rdo;　　&ldo;不关你的事儿，&rdo;朱七将烟盒揣回兜里，扭身下炕，&ldo;不啰嗦了，我这就带四哥回去，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感谢你。&rdo;　　巴光龙默默地抱了抱朱七，点点头说：&ldo;也好。&rdo;朱七反手拍拍巴光龙的脊背，挣脱开他，冲华中一笑：&ldo;走吧。&rdo;华中退到门口，望了望皱着眉头站在黑影里的巴光龙：&ldo;这么着急？吃了饭再走嘛。&rdo;巴光龙摆了摆手：&ldo;他的心情不好，先回去吧。&rdo;华中摇摇头，推开门，拉了朱七一把：&ldo;别难过，你四哥是条汉子，他死得不窝囊。&rdo;朱七的心一抽一抽地痛，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点头，眼泪砸在门后的尘土里，一砸一个坑。华中按他的肩膀一把，一猫腰进了西面的一个屋子，捧出一个扎着红布的匣子来：&ldo;老七，带着你哥走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