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叶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告诉自己陈康被人关押肯定会有些改变,可是当她真正见到他的时候,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他们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见面,旁边还有队长和看守陈康的一个男人。
房间很空,只有一张桌子,她坐在这一边,等待着他来坐在那一边。这让她想起从前去他的宿舍时的情景,可是如今他是犯人!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一条宽大的黑裤。双手戴着手铐,头发全都被剃光了,露出青色的头皮,脸庞也更削瘦了。这样的他看上去怪怪的,好像换了个人。他十分消沉,从门口进来的时候,看到叶棠,他怔了一下,脚步也停住了,背后的看守推了他一把,粗声粗气地说道:“还不快进去。”
陈康被推得趔趄了一下,差点就要摔倒。叶棠看着心里难受,整个人立时站了起来,待看到他没事,心里又安定了。她看着她,还没开口,眼泪就涌了出来。倒是队长,笑着对陈康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陈康凝神看了队长一眼,叶棠的突然出现,身边还跟着他,使他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良好的素养使他无法对他的招呼置之不理,也微微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对方。
他凝目注视着叶棠,叶棠还在哭,从陈康进门的举止,她就找回了从前的感觉,他还是她的陈康。她的眼泪不停涌出来,不停地举起手臂抹去眼泪,虽然明白此时不是哭的时候,可是看到陈康,她就是无法忍了!
陈康微微叹气,突然问道:“你来干什么!”
叶棠一惊,陈康怎么好像和陌生人说话的口吻?这么生硬?她迟疑着说道:“我、我来看你。”
她的话刚说完,陈康立刻接道:“我有什么好看的?来看我的笑话吗?回去吧!”
叶棠愣住了,一旁的队长也愣住了,好奇地盯着陈康。
陈康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神情看着叶棠,又埋怨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之前我追求过你,被你拒绝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现在我都这样了你还来看我,难道你是想证明你没有做错?”
叶棠听了只觉得一头雾水,陈康为什么这样说?为什么要说是他追求她?为什么要说她没答应他?要说她是来看他笑话的?
但是立即她就明白了,他是说给别人听的啊,他担心会为她招来祸患,所以才一见面就立即撇清关系。可是……可是,他真傻啊!
陈康继续顺着自己的意思板着脸说下去:“当初我们认识,是为了你弟弟的学习。加上乡下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不过,现在我已经是犯人了,你放心,我以后也不会纠缠你了,也没有机会纠缠你了。”
他带着一丝苦笑,好像在自嘲自己,没有机会了,说不定明天就会被枪毙,哪里还有时间啊!叶棠看着更加难受,一下子又哭了出来:“陈康,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啊,我们不是说好了等你回去就结婚的吗?为什么你要这样子?整个叶家台的人都知道,就连姜家镇的人都知道我们要结婚。我不管,我不管,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她想,陈康真傻,队长就在旁边,队长当然知道陈康说的被拒绝是假话。看守陈康的人只要想知道,去一趟姜家镇就能够查出来,何必说这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陈康定住了,一向温婉的叶棠此时把实情都嚷了出来,他知道他的话已经露陷了!
他有些气馁,可是这股气泄了出去,他反而觉得轻松极了!好吧,知道就知道吧吗,反正也就这一条命了!看着叶棠哭泣,他的心里也难过极了!他们两个人才刚开始,从前的甜蜜现在想想还像昨天发生的,可是自己眼下切切实实地戴着一副镣铐!
他突然举起双手,一只手吃力帮叶棠擦去眼泪,说道:“小棠,别哭了!”
他戴着手铐,这样的动作做起来十分吃力,身旁还有队长和看守,队长冷眼旁观,嘴角不禁淡淡勾了起来,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看不清局势。从前他看陈康,举止做派都十分地文雅好看,比较起来,他都觉得自己粗鄙。所以看陈康也格外地不顺眼!眼下看来,他这副落魄像倒是十分地赏心悦目。
另一边,看守也冷笑了一声,不屑地将目光投到了窗外,心想,穿帮了吧,露陷了吧,想瞒天过海欺骗我们,真是胆大妄为。居然还面不改色说什么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人家姑娘会千里迢迢找来?没有关系人家姑娘会一见你就眼泪直流?奶奶的,有钱人就是会哄女孩子,哄得人家服服帖帖。又想:资产阶级就是资产阶级,都什么时候了还卿卿我我,只顾眼下快活,看你明天怎么过。
叶棠脸上臊得通红,一面为心上人的举止感到欣喜,一面又为他在人前流露的亲热举止感到羞涩。她轻轻握住陈康的手,低声说道:“不要这样。”随即,感觉到他的手骨结粗大得惊人,再仔细看,每根手指都已经红肿变粗,顺着手背往上看,衣袖间露出的胳膊上,竟然是一道道於紫的血痕,触目惊心!
她的心揪成了一团,大惊失色,伸手就要解开他身上的衬衣扣子,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陈康立刻捉住了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她被阻了一下,也知道举止不恰当,缩回了手,捂着嘴又失声痛哭起来。也不知道他到底受了怎样的刑罚,这十几天的日子里,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陈康反握着叶棠的手,暗暗用力捏了一下,镇定地对叶棠说:“别哭了,你听我说。”
叶棠哭着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要你好好的,不管如何我都等你。”
陈康叹了口气,头疼地说道:“别傻了!你还是不要等我了!”
叶棠哭着不停摇头,口口声声说着不。
一旁的看守这时也笑了起来,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神情面目一看就是文化低的,他眼红叶棠对陈康的痴情,心里嫉妒极了。他讥诮地说道:“姑娘,我劝你还是重新再找一个吧,陈康过两天就要送到劳改农场去了,这一去,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