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贺六爷在时,他并不觉得难过,甚至还生出几丝依赖,可是贺六爷一走,他莫名待不住了,心像长了翅膀,扑棱棱地朝着院子外飞。
方伊池一想走,连北厢房都懒得回,直接喊万福往宅子外去,结果没走两步,身后传来细碎的人声。
都听见了,方伊池不好不回头。他立在一旁,转身望去,发现贺四爷扶着下人的手从前堂走了出来。
贺四爷是六爷的哥哥,自然也是方伊池的哥哥。他弯腰行礼,叫了声:“四哥。”
贺四爷的脚有些跛,慢步走时看不出来,步伐快起来,肩膀就有些颠。方伊池觉得老是盯着人家看不大礼貌,再者他对上过战场的儿郎格外崇敬,便不觉得四爷走路姿势怪异,只是可惜。
贺四爷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像贺老爷子那般冷嘲热讽,也没有亲近的意思,就在路过的时候“嗯”了一声。
方伊池巴不得如此,毕恭毕敬地候在边上,等四爷走远,才拉着万福絮叨:“你们四爷一直住在院儿里?”
“可不是?”万福方才等在屋外,听了只言片语,这会儿猜着方伊池要问,“四爷的腿脚不方便,平时不乐意出门,老爷子喜欢他,就留在院子里住着,反正也不缺这一人的口粮不是?”
“……倒是可惜了四爷和傅家大小姐的一段姻缘,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四爷腿伤了以后,傅家就开始推三阻四,不仅要把原本许配给四爷的大小姐指给我们六爷,还要把庶出的养在乡下的丫头片子塞给四爷做填房。”
“您说,这叫人干的事儿吗?”
傅家的名声,方伊池有所耳闻,据说是顶有钱的大户人家,不过傅家这一代只有女儿,所以他并没有在饭店遇上过傅家人。
但是傅家和贺家这段渊源,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所以格外感兴趣。
刚巧,万福正想方设法把胡诌的姻缘从六爷脑袋上扯走,见方伊池欲言又止,立时主动讲下去:“小爷,您评评理,咱们四爷虽然腿脚不方便,那也是上战场落下的病根儿。这叫什么?这叫光荣!”
“他们傅家是倒腾洋白面起的家,说得不好听点,祖上就是街上成天扯着喉咙吆喝的小贩,如今生意做大了,竟也敢拂我们贺家的脸面。得亏六爷瞧不上他们家的闺女儿,老爷子也懒得跟他们掰扯,要不然啊,他们早就在四九城待不下去了!”
方伊池听得唏嘘不已:“我瞧四爷的腿像是能好的。”
“可不是吗?协和医院的医生也这么说,就是耗时间,还得等厉害的大夫从上海回来做手术,不过据说啊,只要是开了刀,保准跟以前一样,连蹦带跳。”
他俩说着话,已然走到了门前,方伊池早把自己不受待见的事儿抛在了脑后,笑吟吟地瞧贺家的牌匾,那上面的破布绸缎早就让贺作舟让人给铰了,还整个儿刷了新漆,瞧着颇有气势。
他叹了口气:“等四爷腿好了,那傅家怕是要后悔的。”
“不能够。”万福小声说,“四爷腿能好的消息没透露出去,他们都以为咱们四爷一辈子都是瘸子呢!”
方伊池闻言,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真的?”
“可不嘛。”万福开了车门,请他进去,“您上哪儿啊?”
“平安饭店。”他想找阿清。
万福一点也不多话,提醒了句“您坐好”,就专心致志地开起了车。
贺家门前的马路上没什么行人,铺子也不多,清净得很,汽车一下就驶到了马路口,旁边的胡同里拐出来一辆人力三轮车,拉车的板儿爷和车上坐着的中年贵妇说说笑笑,眨眼间就从车边上晃过去了。
万福一拍脑袋:“忘了跟您说,咱老爷子前几年刚纳了一房妾,就刚刚过去那个。因着咱们贺家没有女主人,所以平日里四爷和六爷都管她叫‘小娘’。”
贺家大院里的弯弯绕绕万福说了半天,方伊池都有些怵了,他巴不得六爷现在就回来,好直接带他回北厢房,可又觉得自己在家事上给六爷添麻烦,实在不妥,只得硬忍着,一直忍到车停在平安饭店门前,才白着脸往里跑。
饭店的经理眼睛尖,瞧见贺六爷的车,就知道方伊池这个祖宗回来了,连忙跑上来迎:“太阳打哪边出来了,您怎么有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