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实在是…我,”商陆不知是在犹豫什么,急的脸上都要冒了汗,求助的目光看向坐在一旁的云烟瑾,盼着女子赶忙帮着说句话来。“我师叔又没说不帮,你这莫不是在逼他,”云烟瑾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从凳子上起来,靴子点了点地上的白玉砖,发出点沉闷的响声。“实在不敢,我——”“你怎么不敢,你明明都说了,我师叔今天若是不答应,你就不起来了,这不叫威胁,这叫什么?”“就是,就是。”坐在一旁的小公子也赶忙站起来帮腔道。“姑娘误会了,我——”商陆明显感觉到拽着他袖子的力道轻了许多,趁此机会,他赶忙脱身,一溜烟儿又藏到了云烟瑾身后。“误会什么误会,且先不说你是从哪得知了我们的住处,又往客栈下了数十封拜帖。如今我们人到了,你却拖拖拉拉,迟迟不肯让我们见病人,还在这里惺惺作态扮的什么孝子的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硬要把你家老爷子拖死才对。”施严敬此人不仅于武学上毫无建树,因着子承父业从了商,更是沾染了一身商人的铜臭恶气。生意场上爱与人兜圈子,耍心机,计较蝇头小利就罢了,行事上更是踩高捧低,看人下菜碟,他旁边那贴身的小厮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在他家主人没来之前,这小厮竟连杯茶水都不肯好好上来,还拖着他们这么许久,想当年施前辈是何等潇洒恣意的江湖豪杰,如今却养出了个这么不成器的窝囊废,实在是可悲可叹。“姑娘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怎么会盼我父亲去死,我难不成是个什么不孝的糊涂子孙吗!”施严敬这会儿才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又摆起架子来,女子的话好像戳破了什么隐藏的真相,他双手叉腰,言语间蛮横不讲理的那劲跟那市井小贩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你自己什么想法你自己心里清楚,要看病就让我们赶紧见人,眼瞅着日头就要落了,难不成你还要留我们吃饭不是?”云烟瑾懒得跟他废话,要不是来之前商陆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者治病,天经地义”云云,她才不愿意千里迢迢改了道,非要往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如今她平白受了这一肚子气,连午膳都没用,等到了现在,早就不耐烦的狠了。“你你你!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真是——”施严敬抬手哆嗦地指了指,话说到一半却是一甩衣袖,“真是有辱斯文!”她有辱斯文?她说什么了?云烟瑾深觉这施严敬莫不是被她给气糊涂了,要不一个商人怎能跟她讲起斯文这种事情来。可眼瞅着眼前这人气的要跳脚的模样,她这才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而让她更满意的是,今日她这“师叔”也配合的不错,躲在她身后着实安静的很,不像平常她还没说的什么,就被商陆给拦了下,教育她要平心静气,礼貌待人,呵,倒是与这“斯文”如出一辙。云烟瑾抱臂等着施严敬的下文,眼睛斜睨他一眼,往后退了退。“想好了吗?还要不要我们商神医看?”不仅嘴笨,还是白丁一个,听到个名字就以为人家姓商,一口一口商神医叫的,她听着都难受。“我——”“严敬,可是请到了那位神医?”施严敬被云烟瑾气的快要“吐血”,手撑着桌子刚要发作,刚开了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喊。“娘!”施严敬好像盼到了帮手,赶忙上前去扶踏进前厅的妇人,经过云烟瑾身旁时还不忘狠狠瞪上她一眼。只见那来人身着素色,面容憔悴,乌黑的发髻上也只堪堪一只白玉簪子挽着,她被施严敬搀扶着走到云烟瑾面前,开口的声音十分虚弱,“早就听闻神医妙手回春,可生死人肉白骨,我家夫君缠绵病榻,久久不得痊愈,如今只求您去看上一眼。”说来此事也都怪那个王葛朗,姜月被收押以后便说出了那十二个人的藏身之地,可王葛朗把人寻回来以后却是没有向城中众人解释清楚来龙去脉,竟任由那风言风语传了个遍。最后神乎其神地竟变成了是商陆医术高明,为那焦尸换皮换骨,使之重获新生,这般连三岁孩童都不信的鬼话,倒被百姓们给传成了“煞有其事”的样子。果然愚昧无知才是最可怕的,一群连恶鬼索命都能信的人,如此,信了这从阎王殿里抢人的鬼事倒也合理。只是,云烟瑾怀疑地看向眼前这位老夫人,自己丈夫都病的起不来床了,她口口声声说要神医相助,却任由自己的儿子跟他们兜了这么大一圈子才出现,如此看来,倒也并不是十分上心才对。“老夫人,我们正是要去的,是你儿子拦着不跟我们说地方才对啊?”云烟瑾倒是客客气气地开了口,只是对上施严敬又要冒火的眼神,她又满意地笑了笑。“你!”“好了,”老夫人伸手拍了拍自家儿子的手,皱了皱眉头,低头呵斥一声,这才又转了回来,“如此实在是我们府上怠慢了,只是姑娘这嘴上工夫倒也了得,把我这平日里“舌灿莲花”的儿子都给堵的没了话去。”以为她听不出来是讽刺不是?这一句一句地不是还是说自家儿子没做错什么吗,那还假意训斥一番做给谁看。云烟瑾越发觉得这母子两人实在奇怪,这施弘文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娶了个这么样的老婆,这夫人儿子一个个的都这么不会说话。“你们到底还——”“那老夫人赶紧带路吧,我们看完病人也好赶紧吃饭,如今我这肚子都饿得要打鼓了。”不知怎么回事,原本默不作声的商陆却是突然冒出个头来,开口打断了云烟瑾的话,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了他身上。而商陆却只是低头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又露出个尴尬的笑来,眼睛在厅中几人的脸上转了几转,束发的带子随着他的动作一飘一飘的。而那原本预备开口的老夫人也被他这一句打岔给止住了原本将要开口的话,脸上空白一瞬也垂头笑了笑,“怪我年老忘事,如此,各位便请这边走吧。”--------------------蚕丝天翼施弘文月余前曾出过一趟远门,是去前往蜀地相看一批丝绸料子。按理来说他家这生意做的这般红火,不过进货小事,怎么的都轮不到主家自己亲自前去,只因那贩卖布料的掌柜的脾气实在古怪,凡是与他做生意,想要买他家布匹的人,都要跟他亲自见上一面。说是什么买卖生意,凡事都要讲究个缘分,是以若是见了面以后,他觉得两人有缘,这布便可以卖出去,可若是买绸缎的人不合那主人家的心意,哪怕是出价黄金万两,也一尺都拿不到。可就算这人这般的豪横不讲道理,但登门求布之人仍然络绎不绝,人人都想争着分上一杯羹。说到底实在是因为他家那“蚕丝天翼”名声太过响亮,那布匹不知是何物纺织而成,穿在身上时轻柔如丝,薄如蝉翼,若得日照,则现五光十色之流彩。是以这般稀罕之物甫一现世,便深受世家大族追捧,而施弘文是个生意人,自也是不会错失这样的好机会,说来此事并不稀奇,不过古怪就古怪在,他这病竟也是自蜀地回来以后才莫名其妙染上的。商陆上前往床边凑了凑,还没看到病人,便先感叹了一番这施家的财大气粗,这宅子里竟连着人睡觉的地方都舍得下这么大手笔。光说眼前这床,据他目测许是高约一丈,宽足八尺,床檐上金雕刻花,床柱玉镂而成,四方共八柱,团团将人围在里头,窗幔轻飞,人影才现,实属“家财万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