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雪笑一下,她笑起来时,眼中仍有几分纯然无辜的痕迹。她声音缓慢道:“我想江大哥总在瞻前顾后,左右摇摆。好不容易鼓起一次勇气,我若是换了个人,江大哥这口气,不知道又得消磨到什么时候去了。”江唯言瞠然。看她牵着他走回妆镜前坐下,撑着腮帮,恬静一笑。李明雪目光中荡着潺潺水意:“我记得江大哥是想跟我说什么的。这么多年了……从我七岁,到我十九岁。从大魏北冥,到夏国统万。从我痴傻不知事,到我被掳入王府鞭打加身——我也想知道,江大哥那时候,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看你总是这样。怕我不是那个人了,觉我已经不一样了。才起的心事,又要咽回去。我思来想去,到底是维持你的心意好,还是按照我想要的样子来。”“江大哥,我想要长大……已经想了整整十二年了。我已经受够了那种日子,懵懂,迷茫,不解。永远的不知所措,永远的听不懂,永远的被欺负!”她垂下眼,双肩颤颤、手指发抖:“而你——你想说什么呢?!”那些年……这些年……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一走过,又一一放下。江唯言呼吸滞住。听少女无辜地问他:“你到底要说什么给我听?说出来呀。”那温柔,那纯粹。她的面容在面前变得模糊,时光在中间穿梭。一时回到过去,一时落在眼下。清风香气拂面,窗外雪意莹莹。女郎靠着他,如诱惑般,问他——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你应该跟我说什么。你埋了这么久的心事,到底是什么。说出来吧。江唯言,你应该说出来了。再不说,也许再没有这个机会了。江唯言看到女郎眼中的泪光,在这一瞬,她又与自己记忆中的李明雪相重合。心满意足,到底意难平……而意难平啊!青年忽地伸手,将女郎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在手中。他另一手抬起,粗糙的指腹抚摸她的面颊。女郎仰脸,并未躲避。他抬目,与面前目中噙泪的女郎对望。他望着她,如望着自己这么多年的时光。风刀霜剑,千里冰封,万里雪寒。如置黑暗,如升仙台。他低头近乎垂泪,屈服于自己的内心,几多悲凉,几多坦然:“我……心中甚是爱慕你,明雪。”话音一落,他被女郎紧紧抱住。哽咽声凉,初春水漾。作者有话要说:就剩最后一章收尾了!☆、111凉国国都姑臧,乃前楚张氏所建政权。四五年前凉国与魏国开战,后因粮草不足、朝廷内讧等缘故,凉国不得不接受夏国提议的三国和解结盟之约。三年来,夏国有派一位皇子在凉国做质子,凉国只一味不理。凉国皇帝忙着巩固国内政权,年底眼看魏国和夏国打仗打得热闹;凉国皇帝隔岸观火,看得幸灾乐祸,只希望魏国去寻夏国的麻烦,别惦记上自己。时入二月初,夏国国都统万被破,夏国政权回到赫连平手中。有魏天子支持,赫连平这个夏国皇帝的继任,比被他所囚终生的兄长赫连乔好了很多。坐稳皇帝宝座后,赫连平颇识抬举,立刻要将在夏国多年为质的公主送回魏国。双方现今在河西结盟,据说魏天子亲至结约。旁观的凉国皇帝虽觉不妥,然朝臣告诉他,送去为质的魏国公主是魏天子的唯一胞妹,魏皇室宗亲因不设后宫制,后辈子嗣颇多凋零,这位健在的公主在魏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凉国皇帝与朝臣嘲笑了一番魏国皇室祖传的深情毛病——身为天子,如此不重子嗣,不就是在等着灭国呢?照魏天子这种作法,魏国迟早要无帝继承皇位。凉国就等着魏国自取灭亡好了。魏国也许会因子嗣不繁问题迟早灭国,然绝不是现在。凉国皇帝观望魏夏之战,却不知魏天子留在河西不走,一是为了跟夏国重新订立盟约,迎回本国公主;二是魏天子直接打算战火转个方向,在凉国皇帝不防备的时候,跟凉国开火。数年之耻,李玉一日未曾忘。今日乃是算总账之时。凉国国都姑臧不知河西现今的步兵是针对自己,姑臧一贯的繁华热闹,过往西域客商往来不绝,楼台歌女日夜弹唱。姑臧一派有前楚汉人之风,一派又吸取西域活泼民风,姑臧往来客人装扮各异,口音各异,成为这里独特的风景。在这般热闹的国都中,一家酒肆的转让,显得那般平平无奇。这家酒肆在姑臧建了五年之久,转卖各国名酒,乃是酒肉之徒的好去处。如今酒肆关了,新转让的老板要重新装修,只有这些酒徒们心中最是扫兴。他们晃悠着过来看,见酒肆前停着数量马车牛车,车上装运着货物,小厮们来往搬运东西,结束后再恋恋不舍地从坐在马车车辕上的青年手中取得自身卖身契,含泪不舍地离去。青年盘腿坐在最前方的马车口,腰间挂着一酒壶,手里捏着数张纸。他衣袍长袖宽松,容貌俊朗多情,笑眯眯地盘坐,送张纸出去,就闲闲喝一口酒。大漠风沙多年,没让他皮肤变得黝黑,倒多了许多英朗气。有路过的娘子们不停回头打量,心有如揣着只兔子,想这般好看的郎君,也不知有家室了没?过路的遗憾酒徒们看多了这种情况,扫兴离开时,跟这位郎君打个招呼,回头就对接口面红耳赤停住步子舍不得走的女子们挥挥手:“走吧走吧,白老板家里是有老板娘的。”女子们脚若粘在地上不肯走,心中喜滋滋想:原来这么好看的郎君姓白。再遗憾想:原是有家室?且看看他家室如何?若是不如何,自己便可……众人皆这般想,便皆是一动不动地围观这酒肆如何关门大吉,如何转让给旁的人。到最后一个小厮也抹着眼泪离开,酒肆的所有门窗都被关上,门口才走出一绿衫轻薄的女郎。那女郎身形窈窕似绿水柔婉,云鬓以玉簪相托,乌黑浓密;眉眼清丽,容貌称不上绝色,却也明婉动人。最佳的是她削肩窄腰,款款行来气质绝佳,便非一般女子可比了。众女失望地地低下了眼睛,郎君们的眼睛却又亮起了!凉国这边不兴梳发,还真不能从发髻上判断女郎是否婚嫁。且看这女郎长发垂至纤腰,乌青束约,何等多娇。杨婴站在门外仰头,感慨地看着自己经营了数年的酒肆于今日彻底关门。她和林白在姑臧的事情已经做完,天子李玉让人来信,说准备打仗了,他二人在此无用武之地,自然要离开姑臧了。随信送来的,还有对杨婴的赦免书,她杨家的罪行,在她这么多年不停地表忠心后,终得赦免。日后,她便是自由身,再不用身不由己了。一丛黄色花沿着墙爬出,在初春日光下露出一点花苞。她身后传来郎君清爽的声音:“咦,这花又开了?还以为今年看不到了呢。”杨婴慢悠悠:“对呀,又和你一起看花了。”她回头,目光对上靠坐在马车门口直起腰身的落拓青年,眼中噙笑,“没想到我居然还和你混在一起。”林白啧一声,他抬头看天:“戴罪之女,是我收留你好么?”他停顿一下,扬了下手,始终眼睛不看杨婴,本人却钻入了马车中,“上车上车,再晚些就出不了城了。”众人以为他说的是城门关的事情,虽疑惑天色还早,城门怎么就会关呢,这郎君也太杞人忧天了,然下一刻他们的注意力就被转移。因看到那妙龄女郎走到车前,与车夫吩咐一二后,本想走向后边马车,却被她挨着的那辆马车中伸出的一只手拉上了车。车门一关,阻隔了众人观望的视线。而众人好生失望:果然,郎才配女貌。那二人果然坐在同一车中。马车辚辚出行,众纷纷让路。马车晃动,车中,杨婴粉面微红,看百无聊赖趴在小几上发呆的林白,嗔笑道:“看,你又胡闹,让人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