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好,若是在京城,随手从街上拉个人来也知道给大娘娘磕头请安,自然万事好说,可这事儿偏偏出在青州,独占江南一隅,群山环绕,比不得皇城脚下人声鼎沸,遍地贵胄,且这城里住的大多也是靠做买卖为生的商贩,恐怕一辈子也没有亲见太后娘娘的福分,王彪这么一说,在场几人纷纷怔愣,一时语噎。
他一咽唾沫,又道:“这世上狗胆包天的人可多了去了,今日你说自己是太后,明日旁人还说自己是天子呢,左右就是一张嘴的事,倘若没有实证,我绝不会再信你们的话!”
“竖子冥顽不灵!你就不能动动脑子,好好想想?”
贺昀又急又气,紧紧皱眉:“你既然也在李刺史手下办事,就该知道这些地方官和商贾有多难应付,我贺昀有自知之明,知道凭一己之力难逃虎口,南下一路三翻五次遇险,若非有太后娘娘在,别说是青州,就是沧云我们都出不来!”
这话王彪听没听懂暂且不提,倒是一下点醒了龟缩在旁的赵裕。
提起沧云,就免不得想起从前得力的属下王自衡,他跟在赵裕身边多年,算不上心腹,但胜在办事利落,一向受用,那老谋深算的性子没人比赵裕这个顶头的更了然于心。前几日收到来信,说是沧云县令徇私枉法,搜刮民财,被朝廷派来的京官一把抓住,当即便押解回去了,他那时还不敢相信,只觉得不该。
不为别的,就因为王自衡办事谨慎,若非十拿九稳,不会擅自动手,当初得知贺昀来查,按理来说,就算被疑心,被发觉,也不该来得如此之快,叫他非但毫无招架之力,更是连个消息都没来得及传,五花大绑就被遣送回京。
赵裕当日还对王自衡信誓旦旦,说这天下之人,就没有不见钱眼开的,贺昀就是再铁板一块,也有法子叫他折腰,等见了面,只管拿出好处,多多贿赂,不怕他不肯答应。可哪想到,人家真就不吃这一套,直到传出王县令贿赂京官,罪加一等,赵裕两脚一跺,彻底傻眼。
直到此刻,身份明了,再一想,那些不应该的地方,竟全都说得通了。有太后娘娘在场,胳膊拧不过大腿,王自衡这样的九品芝麻官自是不够看的。再加上贺昀借势而上,逐个点破,他这铁面无私的名头下,焉知没有顾知微的手段和授意。
这事一件一件,看似巧合,实则环环相扣,叫人回头去想时,免不了惊叹和后怕。
赵裕白了脸色,心里想的是还好截杀没成,若当今太后死在自己手底下,别说是株连九族,就是整个赵氏都得大受牵连。
而另一旁,王彪把几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又有贺昀声嘶力竭,极力担保,他思来想去,忽的一咬牙,上前解开了顾知微手腕上的麻绳,皱眉道:“若你真是太后,身上一定佩有信物,你拿出来我一看便知。”
“大当家的是个聪明人。”
顾知微神情自若,抬手在袖口里一掏,便勾出来一个龙状玉件,随手扔给王彪,就见他倒吸一口凉气,跪地行礼:“拜见太后娘娘。”
顾知微仍旧笑着:“起来吧,现在可能放我们走了?”
“这,不成!”
王彪这礼行的毕恭毕敬,嘴里说的却全是大逆不道之言,他信得过顾知微的身份,却信不过他们这些贵人的言行:“你是太后,我可以留你性命,但不能就轻易让你们下山。”
“荒唐!”贺昀气道:“太后娘娘千金之躯,被你捆来这荒凉之地也就罢了,我们还没找你问罪呢,你还有脸百般刁难,眼里还有没有点王法!”
“并非是我不想放,是。。。。。。”
话音一顿,王彪紧紧抿着嘴,犹豫片刻,又道:“太后娘娘恕罪,实在是我见多了人心险恶,担心再被诓骗,你们这伙人又是娘娘,又是京官,又是太守的,平日里单拎出来一个都是我得罪不起的贵人,眼下留在寨子里,我尚且还有筹码可以商谈,可若是放人,等你们脱了身,只怕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到时派兵围剿,踏平山头,这罪责,我担当不起。”
“你还知道这是罪,”
顾知微轻笑一声:“王彪,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我大夏国土,不是给山匪撒野的老窝!”
见她气恼,王彪把头埋得更低,说话时也没什么气势了:“我并非有意冒犯娘娘,只是娘娘养尊处优久了,平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明白我的艰辛与难熬。”
“自打我遭人陷害,沦落至此,刚来青州半年便接到家中传信,说是兄长得知我偷用军饷,气的一口气没上来,淤血堵在喉头,硬生生给憋死了,他是我唯一一个亲人了。。。。。。从那以后,我无处可去,无家可回,只能把此地当成我王彪的归宿。”
他说着,目光转向窗外,幽幽叹息,眼神里是道不明的复杂:“寨子里养的这些兄弟,不是正经士兵,也不是出身正经人家的孩子,我不知道摄政王他们有多大的势力,竟然能在大夏境内搜罗来几百号弃婴遗孤,他们刚被领来时还半大不大呢,如今虽然看着凶神恶煞的,可说白了,仍是身若浮萍,在这世道上飘零已久的可怜人,他们称我一声大当家,我就不能拿他们去冒险。”
言毕,他不再开口,只直直跪倒在地,脊背挺得笔直,盛住了外头的月光。
“也罢,这事怪李昌靖,怨不得你,”顾知微移开目光,意味不明:“可本宫誓也发了,话也说了,信物也给你瞧了,究竟还要如何,你才能相信本宫同那些贪赃枉法,唯利是图的小人不同?”
闻言,王彪又是一阵沉默,顾知微就静静坐在一旁不急不缓,直到听见他踌躇着开口:“若太后娘娘确实有心,不如以身为质,暂且留在此处,再叫几位大人下山去,等他们治理好青州一带的灾事,是真是假,自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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