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说,何远在山道上发生一起车祸,拐弯时速度太快,撞到护栏,车子原地转了几个圈又撞上山壁,看现场情形,在旋转过程中人就被从车窗甩出去,应该掉到山下了,目前正在搜寻中。
他刚刚离开,还不到24小时。
车祸现场的照片惨不忍睹,车子已经撞得完全变形,如果人没有甩出去,留在车里也一定会被生生挤死。
他的手脚冰凉,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下意识地开始拨打何远的电话,然而话筒中传出只有冷冰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中英文重复了不知道几遍,电话自动挂断了。
他茫然地站在舷梯口,空姐挂着微笑,温柔地提醒了几次,他才仿佛大梦方醒,一步步走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给别人做心理疏导做的太多,他现在心里居然荒谬地出现了创伤反应四个字。
教科书上那段话浮现在眼前——第一阶段:麻木、否认或不相信;第二阶段:激动、焦虑、痛苦和愤怒,也可有罪恶感、退缩或抑郁;第三阶段:接受事实并为将来作好计划。??
他就像好学生一样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段话。所以,我直接跳过了第一节阶段,现在的情绪是痛苦,是愤怒。
老师说过,觉察自己的情绪是一种能力,我做的很好。
为什么我丝毫不质疑这个消息?
因为人是理性和感性共存的动物,而你理性大于感性,知道徐慧从来不会在这种容易验证的事情上作伪。
他冷漠地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挂着虚假的微笑交谈应酬,一半撕裂一样地自我对话。
“不,这次来时间比较匆忙,交接结束我就要回去了,谢谢斯特普先生的好意。”
为什么我的情绪中会有这么多的愤怒?我的愤怒指向的是哪里?
何远不见了,我却要在这里说着这些毫无营养的废话,不能立刻飞回去,第一时间冲去现场寻找他的痕迹。
“万分感谢贵方的大力支持,很荣幸可以和您成为同事,祝愿未来我们合作愉快。”
为什么我要留在这里?为什么我不能走?
走了,你就什么都没有,这个机会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无论做什么,都要借助强大的力量,我已经摸到了权力的边缘,不能放手。
太可笑了,学来的第三只眼看世界的本事,竟然用在了这种地方,他冷酷地看着自己完美掩饰住所有情绪,完美地完成这次权力交接。
从飞机落地开始,一直到他登上返程的飞机,一共只用了不到一天,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都没办法在意,收买人心建立权威什么的也全数抛到脑后,一切工作只围绕两个字:钱、权。
好在助理很能干,帮他完成了所有他没时间没精力更没心情做的工作,在他改签机票回国之后,还留下来善后,一切井井有条。如此年轻,如此优秀,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徐慧安排到他身边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从一开始便是这样,他早已习惯这种和身边每一个人斗的日子,只要最关键的东西捏在手里,其他的,都无所谓。
他最在意的也只是这些东西,有了这些,他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以前,他最重视的无非钱、权,如今又加上了一样:何远。
偏偏这回动的就是何远,是他的底线。
他不相信那是个意外,但他偏偏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飞机上,他做了一个梦。
大雪,山路,疾驰的车。
尖利的刹车声,剧烈的碰撞和震动来得猝不及防,碎裂的车窗中猛地涌进无数雪花,带着凛冽的寒意,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无力做出任何反应。
安全气囊已经弹出,把他死死压在座椅上,有限的视野中,车窗已碎掉了大半部分,剩下那一点勉强连着,显出蛛网般斑驳的裂痕。
安全带和安全气囊的确保护了他的安全,此时却也限制了他的行动,他无法转头,看不到何远在哪里,嘶哑地喊了几声,声音迅速在呼啸的山风中消散。
没有回应。
他竭尽全力用两根手指从外套口袋里夹出那把从不离身的小刀,打开,调整角度,用力戳进安全气囊。
气囊软下去,被紧紧压迫到窒息的感觉消失,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向司机位。
气囊全部弹出,死死抵住已经扭曲变形的座位。
然而座位上没有人。
张嘉仁大汗淋漓地醒来,暖风拂到他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的脸上,竟冷得彻骨。眼前仿佛是一团迷雾,他什么也看不清,脑海中却像电影一样不断回放出发前那一幕——
何远的指尖在他手背上留恋地滑过,他的眼角眉梢都写着不舍。他说:“一路平安,记得经常给我打电话。”当时,他清澈的眼中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