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旬旬怀疑母亲对于继父去世的感受,艳丽姐失去曾教授是痛苦绝望的,但她最真实的眼泪在曾教授撒手而去的那一天已经流干,只有那一天的眼泪她是为自己而流,人真正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反倒有些迟钝,更多的眼泪都是留给看客。那拨人里有学校的领导,艳丽姐哭得太投入,扶着灵桌身体就软了下来,眼看要支撑不住,领导们都是和她大致同龄的异性,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旬旬正待上前,却发现艳丽姐已找到新的支柱。一个黑衣的年轻人搀扶着她,她也毫不客气地靠在对方身上失声痛哭,那一幕如此自然,没人存疑,不知道的都以为那是逝者的亲属。旬旬在自己大腿死命拧了一把,居然是疼的。艳丽姐和黑衣年轻人分开来她都认识,但凑到一个画面里她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呆,但就还是没办法合上半张的嘴。曾毓初见哥哥姐姐倒是非常激动,三兄妹在一端说着说着,一会微笑,一会又擦眼泪。可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竟翻脸吵了起来,长兄长姐一脸严厉,曾毓也毫不相让,结果不欢而散,曾毓板着一张脸站回旬旬身边。她想说的时候你不听也得听,所以旬旬也懒得问。果然,曾毓看着父亲遗像前来来往往的宾客,忽然冒出一句:&ldo;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rdo;这个问题大且空洞,但旬旬盯着灵桌的方向看了一会,还是扭头回答了曾毓。她说:&ldo;我觉得是为了去死。&rdo;曾毓不理她,自顾往下说:&ldo;我哥我姐他们都还不明白,人都没了,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干什么!我常看不上你妈做事的那个样子,也一直怀疑我爸的眼光,但我亲眼看到他最后的样子是满足的。管它对对错错,活着的时候没有遗憾就够了。如果我能有个相伴终身的伴侣,我也很知足。&rdo;其实旬旬很怀疑什么才是相伴终身的伴侣。她常觉得人是没有故乡的,所谓的故乡,不过是祖先漫长漂泊的最后一站;同样,没有谁是注定和另一个人偕老的,相伴终身的伴侣说白了就是死之前遇到的最后一个情人,若是活着,一切都还没完。她对曾毓说:&ldo;如果你现在死了,那连泉不就成了你相伴终身的伴侣?&rdo;&ldo;呸!我就知道你是乌鸦嘴。我和他怎么可能到终身?他是个不爱束缚的人,喜欢和我在一起,还不是因为我没有要求他给终身的承诺?他昨天还问我,需不需要他请假来出席,我跟他说不必了,搞得像未来女婿一样,大家都不好意思……咦,看看那是谁?&rdo;曾毓说到一半忽然转移了注意力。旬旬感动得想哭,总算不止她一个人发现哪里不对劲了。&ldo;他们都来了,我过去打个招呼。&rdo;曾毓说罢从旬旬身边走开,她走向的却是礼宾席的一角,那里都是曾教授以前的学生,不少还是曾毓过去的同学,里面就有她的旧情人,以及她旧情人的旧情人。而旬旬再看向自己关注的位置,艳丽姐独自在灵桌旁坐着抽泣,另一个宛若死者家属的人已不知哪里去了。有人从后面轻拍她的肩膀,旬旬猜到是谁,没好气地转身,没想到却是谢凭宁。旬旬的柳眉倒竖让他有些诧异,收回手自我解嘲:&ldo;我那么不受欢迎?&rdo;旬旬窘道:&ldo;哪里的话,谢谢你能来。&rdo;&ldo;应该的,虽然我们不再是夫妻,但去世的人毕竟曾是我的岳父。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也很难过,你们节哀顺变。你妈妈那里我就不过去打招呼了,我怕她又激动起来。&rdo;旬旬连连点着头,她和谢凭宁办手续之前,要不是死命拦着,艳丽姐差点要跑到女婿单位里去闹。离婚后的首次正面打交道,介于极度熟悉与极度陌生之间的两人,话都不知该从何说起。谢凭宁到底老到些,沉默片刻,问道:&ldo;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我看你气色不太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尽管说。&rdo;&ldo;没有什么,谢谢了。&rdo;&ldo;你……还和他在一起?&rdo;谢凭宁想问,又有几分难以启齿。&ldo;没有!&rdo;旬旬下意识地回答,她心虚地环顾会场四周,希望刚刚来到的谢凭宁没有发现那人。&ldo;我和他是不可能的。&rdo;谢凭宁有些困惑,&ldo;那么说,你离婚只是单纯地想要离开我?&rdo;&ldo;不是的,凭宁。我觉得我们一开始就错了。我是个能过且过的人,你不一样,你心里有值得你在意的人。既然分开了,谁是谁非我也不想再提,希望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