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的香客们一听是王妃将临,吓得大半退散了回来。锦宜跟沈奶娘等走的慢,那边来喜听见这话,把担子放下,飞快跑回来禀报,锦宜听说王妃把寺庙占住了,瞬间有些心凉,呆立无语。沈奶娘知道她出来一趟不容易,何况这佛心十几年才动了一次,哪里有过山门而不入的道理,便安抚道:“虽然说王妃会来,但我想这王妃未必会在庙里呆上一整天,不如咱们在这里等等,等王妃拜完了走了,咱们再进去,井水不犯河水的不就成了?”锦宜也觉着这样回去实在扫兴,便觉着奶娘的提议不错。小丫头蓉儿却不以为意地说道:“姑娘怕什么?让来喜去告诉那些守门的人,说郦府大小姐要上香,他们必然不敢拦。”锦宜跟沈奶娘两人谨小慎微地过了十多年,听蓉儿这样嚣张,不由都笑起来,蓉儿见她们不信,一时上了心气儿,嘟着嘴道:“姑娘您别笑,我说的是真的呀!就算是睿王妃又怎么样?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不给郦家面子,还能不看在辅国的面上?”锦宜听她声高,才要让她收敛些,不妨正有两人从身侧跑过来,把蓉儿的话听个正着。锦宜一看那人打扮,心头突地一跳,有不祥的感觉。这人虽看着是个奴仆打扮,但也不是寻常府邸的仆人,一身锦袍腰间挂着腰牌,显然王府之人。两人对视一眼,竟不再往前,其中一人走过来,向着锦宜行了个礼:“请问这位姑娘是……”锦宜暗暗叫苦,蓉儿却道:“我们是郦府的,这位是我们大小姐。”“可是……工部郦郎中家的大小姐?”“当然,这长安城里还有有情有义皇帝赐婚睿王妃竟然主动退让,把整个慈恩寺让给了锦宜,这实在是旷古未有的奇闻。围观众人的脸上挂满了震惊愕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姑娘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头,有人开始猜也许是某位公主,甚至也许是……宫里的哪位得宠的妃子,所以才会产生让睿王妃也恭敬避让的奇效。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现在连旁观者都大惑不解,作为当局者的锦宜就更加糊涂了。她本来想推辞离开,可现在要走的话,却像是辜负了睿王妃的一片美意,又恐怕被人理解为不识抬举。王府安排的那些卫士们,分列两队,依旧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口,铠甲鲜明,兵器森然。锦宜从小到大没见过这种阵仗,沈奶娘更是变了脸色,不知道现在该立刻溜走,还是勇往直前。连蓉儿都没了方才的张扬,有些不自在起来。远远地,那些没有荣幸进寺庙的香客们,用瞻仰的目光打量着这位莫测高深的姑娘,一边暗暗猜测她的身份。锦宜无奈,她叹了口气,心想:“算了,既来之,则安之。”退无可退,反而定了心,拉了拉奶娘道:“咱们进去吧。”沈奶娘抬头,却见锦宜神情淡然笃定,并没有任何小姑娘家遇事不知所措的慌张,反而隐隐地透出了……类似见惯了大场面所以浑然不惊,泰然处之的沉静气质。沈奶娘一愣,身不由己地随着锦宜往前而行,蓉儿也忙跟上。来喜来福两个见状,才也赶紧或提或挑,紧紧随行。王府的侍从也并没有即刻离开,一面派人回去禀告王妃,一面留下来照应剩下的事,锦宜还未走到寺门,就有知客僧迎上来,领着两个小沙弥,恭敬地请了锦宜入内。后来锦宜才知道,王妃今日是来还愿的,还准备了捐给慈恩寺的金银。因为锦宜在此,就把金银留了下来,权当是锦宜捐赠的,那积善簿子上所留的名字,也是郦家锦宜。锦宜之所以来拜佛,只因为要了却自己一宗心愿,没想到居然阴差阳错又生出这些事来。被指引着上了香,跪在佛祖之前的时候,锦宜抬头看着那金光闪闪慈眉善目的佛面,禁不住又叹了声。若佛祖真的神通广大无所不知,那是否会知道她今日的来意?如果真的能够触知她的来意,会不会耻笑她的……荒唐。桓素舸问她为何要来拜佛,锦宜只说自己睡不安生,这睡不安生的由头,是因为做梦。偏偏她的这些梦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因为那些梦,竟然都跟桓玹有关!锦宜怀疑是不是因为屡屡跟桓玹接触的缘故,所以才日有所见,夜有所梦,但那些梦境之离谱已经远超过了她能想象的范围,如果还不能尽快把那些梦境全都消灭殆尽,锦宜觉着自己恐怕是要疯了。自从那日将手帕送给了桓玹,一别之后,锦宜的确时不时地会想起那天在屋外偷听两人谈话的情形。但奇怪的是,她的梦里从没有梦见过这一幕。——确切地说,桓玹跟桓素舸对话,这一段的确发生了,但是她郦锦宜……并没有在外间偷听。虽然她并没有在外偷听,却仿佛开了天眼似的亲眼目睹了两人的对话。且锦宜也发现,这开天眼所见的对白,跟自己那天偷听到的,也有些“微妙的不同”。同样是父亲做寿那天,桓玹进门。桓素舸起身相迎。桓玹落座,问何事。桓素舸垂首,回答正是为了锦宜的终身。桓玹的神情冷漠而疏离,在锦宜的眼中,跟她所知晓的那个桓玹,仿佛不大一样。但仔细一想,似乎又没什么不同。都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辅国大人。桓玹淡淡问:“听你的意思,是为她选好了人了?”桓素舸道:“是。”“何人?”“是……东宫太子殿下,如今锦宜要及笄了,我想也是时候跟三叔说这件事。”“太子?”桓玹的口吻里并没有惊愕,只是有掩不住的一丝冷笑,仿佛觉着此事不可思议,荒谬之至。“我早先跟三叔说过,要为锦宜挑个天下无双的郎君,如今太子尚未婚配,岂非正是独一无二的良人?”“素舸,”桓玹的眸子里含有怒火,意味深长地挑起一抹冷笑:“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室内一阵沉默。梦中的锦宜,模模糊糊地也觉出了一丝异样……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太子殿下,明明是已经定了太子妃的。为什么两个人的谈话里,竟没有提这一点,且说“太子殿下尚未婚配”。梦境继续。桓素舸微笑道:“那当然是应该的,锦宜那孩子十分之好,我自然要多为她着想。”“有多好?”桓玹垂着眼皮,坐在那里俨然一座散发着寒气跟肃杀气息的冰山,“刻薄祖母,忤逆父上,虐待幼弟,行为不检……这就是你口中的好孩子?”桓素舸抬头,微微睁大双眸:“那不过是外头的不实流言,三叔怎么也会被这些话误导?”“我自己亲眼所见的,还不够么?”桓玹回答。“亲眼所见?”桓素舸诧异。——以上,是锦宜所做的第一个梦。那天她醒来之后,回顾梦中所见,越想越觉着骇异。奇怪奇怪!这个梦明显是脱胎于那天她在桓素舸房外偷听的场景,但诡异的是,桓玹跟桓素舸两人的对话竟“南辕北辙”。那一整天锦宜都在捶头。她觉着自己的脑袋太古怪了,难道是觉着那天偷听到的两人的对白不够精彩,故而自己发挥,虚构了这一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