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写意楼之事前,眼前这人,从来都是锦宜的心头好,珍贵喜欢的想起来就觉着甜蜜,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但是这张脸仍是这样好看,曾魂牵梦绕,以为能相伴一生,如今,却也只是一个“高不可攀”。可无法否认,林清佳,以及林家,对于郦家,除了婚事之上外,其他方面……并无任何亏欠。历年来的照料,雪松成亲之时的雪中送炭,一点一滴,锦宜并没有忘记。锦宜低低笑了声:“算啦,也是我自己做错了,怪不得别人……总之,以后我不会再……行为失当了。林哥哥,恭喜你将新婚了。”认真地向着林清佳屈膝行了个礼,锦宜垂首,这才回身往沈奶娘身旁而去。林清佳目送她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同沈奶娘胖胖的背影一起拐过了月门,他仰头长吁了声,一拂衣袖,转身往外,步子也从最初的缓慢,到越走越快,快的就像是要迫不及待地逃离这个地方。沈奶娘问锦宜:“林公子跟你说什么了?”锦宜道:“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些胡话……”说了“胡话”两个字,心里突地有些虚慌,“没什么,我换一身衣裳去见夫人。”匆匆地回到房中换了衣裳,锦宜便出来见桓素舸,来到卧处,却是房门紧闭。张嬷嬷道:“姑娘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这会儿就不用见夫人了,先前夫人困倦,才睡下。”锦宜答应了声,又问:“夫人是不是身体不适?”张嬷嬷道:“没有,只是昨儿吃了点粥,弄得不相应,一点小事。”锦宜本想把今日进香的奇事跟桓素舸说一说,桓大小姐一定会知道些什么,另外,锦宜也想把林清佳方才的话略提一提,虽然她确认那是传言而已。然而桓素舸既然身子不适,锦宜也不敢骚扰。这会儿子邈子远都在书塾,想来想去还是先回房,不料才低头出门,就见一个婆子走来,对锦宜道:“姑娘,老太太叫你过去。”郦老太太向来不待见锦宜,先前锦宜略小之时,晨昏定省地去请安,郦老太却觉着厌烦,每每呵斥说见了她就犯心口疼,命她不许在自己眼前乱晃。所以锦宜只尽量一天去一次拜见,而且是在晚上,希望借着昏黄的灯光,可以让自己的脸模糊些,对于郦老太而言不至于那么面目可憎,也减少她老人家的疾痛。今儿还没到晚上,郦老太却主动派人来叫,着实稀罕。锦宜当然不会奢望老太婆是突然转了性,猜测老太太是闲着无聊,所以想把自己叫过去骂着消遣的,古人有“彩衣娱亲”“芦衣顺母”,如今郦锦宜低头被骂,反正同样都是异曲同工,很该也被写入二十四孝大放异彩。郦老太因沾了儿子的光得了个好儿媳,衣着也讲究起来,住处也改头换面,气派了不少。但鄙薄的做派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不变,她照样是不肯拿正眼看锦宜,歪着头打量自己新做的墨青色织锦缎狐皮袍子,问:“你既然回来了,又去拜见了你继母,怎么也不来拜我?”锦宜听她鬼扯,就也顺着鬼扯道:“正想过来呢,可巧您老人家就派人去传了。”郦老太另有目的,不去计较这话:“你去拜见她,可见着面儿了?说了什么?”锦宜道:“是嬷嬷拦着,说是夫人身子不适,才睡下,所以没有敢打扰。”郦老太皱眉:“她那身子委实娇贵,从昨儿就说什么不适,但昨天有大夫去看过,明明没什么毛病,我看多半是装的!”锦宜不肯附和这话,就只低着头。郦老太问:“怎么,你觉着我说的不对?”锦宜道:“我听父亲说,夫人为了操持他的寿很是劳碌,且立刻就要端午了,她要周旋各家的礼,请客等,大概是累着了。”“啐!”郦老太太啐了口,“你竟帮着她说话,这阖家上下都帮着她说话!”锦宜不言语。郦老太气恼地横了锦宜一眼:“还有,我听说要给你弄什么笄礼,哼,多事!谁让她做这些了?不过是白费力气!自讨苦吃。”锦宜更加无言以对。郦老太发作了一场,终于记起了正事:“你知不知道昨儿给你看病那大夫是哪里的?”锦宜道:“是夫人给请的,我不认识。”“蠢材!”郦老太喝了声,“那你底下的人呢?”“他们也未必认识,不过我可以问一问,老太太是不是哪里不适?”“你咒我!”郦老太太才呵斥完,又道:“我是有点心头憋闷,不过不是大碍,想找个大夫来看看,偏都找不到。”锦宜道:“长安城里有名的大夫多着呢,再叫他们找别人就是了。”“你懂什么,”郦老太太皱皱眉,想了会儿,又道:“你近来去见你继母,可发现她跟平日不一样了没有?”“不一样?”锦宜茫然,“哪里不一样,没觉着呀。”郦老太恨铁不成钢似的举手拍了拍小桌:“你……”突然她醒悟,“算了,你不懂这些,行了你出去吧……”锦宜被她没头没脑地喝问了一番,反而勾起心里的疑惑,很想问明白郦老太是什么意思,桓素舸又跟平日有什么不一样?她却丝毫都没看出来。不过郦老太向来有些异于常人,谁知道她嘴里的不一样是指的什么?锦宜退出郦老太的院子,沈奶娘在外接了她,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锦宜把里头的情形说了,沈奶娘呆了呆,瞥了锦宜一眼,欲言又止。锦宜道:“怎么啦?”沈奶娘打量左右无人,拉着她的手快走几步,才低声说:“老太太问话的意思,我大概是知道的。”锦宜没想到沈奶娘竟能读懂郦老太这无解天书,忙请教。沈奶娘道:“前一阵儿,我隐约听老太太跟人念叨,说是……新夫人进门已有段日子,怎么肚子还没有动静之类。”锦宜大吃一惊:“啊!”沈奶娘道:“昨儿请大夫,只怕惊动了她,我看老太太是在等新夫人有喜呢。”虽然雪松娶了这小继母,锦宜却从来没有想象过郦家真的还会再添丁,主要是因为……在她心目中雪松已经是一个“年高”的父亲形象,就仿佛是一棵她以为年纪颇大的老树,并不是觉着他不可能开花,而是从来没想象过……沈奶娘又说道:“不过这两天,夫人的举止似乎真的有些反常。”锦宜捂住嘴:“难道,真的、真的是……”沈奶娘“嘘”了声,脸色变得凝重:“咱们不要插嘴,也不要对任何人说。”锦宜见她忽然换了一副表情,不知何故。沈奶娘道:“如果是有了身孕,昨儿大夫来一定能查出,如果是查了出来,为何竟一点声息都没透出来?”锦宜道:“那必然不是有喜,当然不用张扬了。”沈奶娘摇头:“到底怎么样,外人是说不明白的,咱们这位夫人,有一万个心眼,她一定有自己的打算,现在老太太好像是疑心了,就让他们去……咱们不管。”锦宜低声道:“她有什么打算呢?那是不是要跟父亲说一说?”沈奶娘迟疑片刻:“我想,老太太既然疑心了,她一定会立刻跟老爷说,就不用你了。”两人往回而走,锦宜突然又问:“奶娘,如果、如果夫人真的有喜,那么……会怎么看出不一样的?”起了晌,桓素舸那边儿派人来叫锦宜过去。锦宜正在打量那匹昂贵的缎子,寻思着要用它再做点儿什么好……可又打心里觉着,这样贵价之物,就算能做成衣衫,有谁配穿?似乎皇帝可以。正想到皇帝,就听丫头来请。锦宜忙把布匹收起来。来到桓素舸房中,因为之前郦老太的特意询问,让锦宜心里也有些怪怪地,进门后,总觉着屋里不像是之前那样的淡香之气,而似乎,夹杂着一种奇异的药气。上前行礼,桓素舸半靠在美人榻上:“听说你上午来找过我,怎么,进香可还顺利?”锦宜不敢盯着她细看,仍垂头低眉道:“顺利的很,只是有一件事。”说话就把睿王妃成人之美的经过告诉了桓素舸。桓素舸眉峰微动,她抬眸看向锦宜,盯了片刻,才道:“你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对吗?”锦宜道:“蓉儿说是因为王妃看在桓府的面上,我也觉着是。”“桓府?”桓素舸轻笑,“应该说是桓辅国吧。”锦宜笑道:“这岂不都是一样的。”桓素舸摇头:“这可大不一样,你以为,因为你是桓府的亲戚,就能让王妃避让?”这话让锦宜的心慌了起来:“不然呢?”桓素舸淡淡一笑:“其实我本想后日你行笄礼的时候告诉你,也算是双喜临门,但王妃如此,只怕外头的人都已经听说了……”“您,在说什么?”锦宜坐不住,缓缓站起身来,“我不明白。听说什么了?”桓素舸道:“先前不是说要给你择亲么?现在已经都议定了,你……以后就是……辅国夫人了。”像是目不能视物,眼前刷地起了一道白光。锦宜的身子晃了晃,手及时地按住圈椅把手,勉强站住:“夫人说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