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锦宜没有吃早饭所以准备了东西,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对她最重要的母亲遗物赎回,更加没有计较她的贸然打扰……奶娘仿佛预感到什么,她举手摸了摸锦宜的头,笑眯眯道:“好了,别再多想了。我看辅国大人不是不正常,这姻缘倒像是上天注定的。既然是天注定的,那自然是天最大,辅国大人对你好些,也是应当的,先前我还担心他不知道疼惜人,如今看来,这担心倒是多余的了。”但沈奶娘不知道,正是因为桓玹这突如其来的“格外疼惜”,才更叫锦宜不安。就像是冰山突然要融化,甚至沸腾起来,这种种一定是事出有因。但锦宜不知道这个“因”在哪里。回到郦府,才进门,就有仆人来说:“姑娘总算回来了,夫人知道姑娘出门,吩咐说若姑娘回来,就叫去见呢。”锦宜闻听,衣裳也来不及换,便直接往桓素舸房中而去。夫人房中的暖香淡了好些,连同之前那种似有若无的药气都消退了,锦宜入内拜见,桓素舸半躺在美人榻上,腰间抱着一个暖炉,室内暖煦如春。桓素舸道:“我听说,你是去了那府里?”锦宜答是:“早上本是要来跟您说一声的。”桓素舸早猜到她不会自作主张,也明白早上被郦老太闹了一场才导致她并未开口,便道:“我明白,这个不必解释。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去做什么的?”锦宜道:“我……请夫人饶恕,我、我其实是去见辅国,想请他……请他把这门亲事给……”“给怎么样?”桓素舸诧异。锦宜道:“夫人,我觉着这门亲事很不合适,担心是弄错了,所以面见三叔公他老人家,想着能不能取消了……”桓素舸身边的嬷嬷们个个震惊,独大小姐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然后她淡笑着问:“那……你可说了?三爷他答应了吗?”“说是说了,”锦宜汗颜,“但是他并没有答应。”桓素舸笑了声,略换了个姿势:“那当然了,你这不是胡闹么?是圣上赐婚,你难道没听说过九五至尊金口玉言的?怎能说变就变了?”锦宜颓然低头,喃喃道:“夫人,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跟辅国大人结亲。”桓素舸道:“三爷他有什么不好?”“倒不是不好,是……是太好了。”“怎么,担心自己配不上他?”桓素舸笑问。“我、我……”锦宜举手挠了挠额角。桓素舸打量她的脸色,目光突然停在她的唇上,片刻,才问道:“你的嘴唇上是怎么了?是哪里磕碰了吗?”锦宜摸了摸,佩服于夫人的细致入微:“是三叔公他请我吃……茶,我笨手笨脚不小心烫伤了。”桓素舸这才一笑:“原来如此,所以以前我才叫嬷嬷们教导你规矩,因为早就跟你说要给你找一门好亲事,将来嫁了过去,明里暗里不知多少眼睛看着你的举止呢,闹了笑话就不好了。”锦宜勉强一笑:“是。”桓素舸又道:“既然定了三爷,亲上加亲就更好了,以后,你再多用些心,再多学一些大家子里的规矩,另外,三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嬷嬷们也都知道,都会事先教给你知道,这样等你嫁了过去,一定可以让他更喜爱你了。”锦宜几乎打个寒噤,脸上的笑也有些维持不住要逃之夭夭:“这个、这个就不必了吧……”“哪里的话。”桓素舸扬眉,“该留意的一定要留意,不要糊里糊涂的。”锦宜低了头,过了会儿,才又问道:“夫人……昨儿我问父亲,为什么要定这门亲事,父亲说夫人说辅国喜欢我……是真的这样吗?”桓素舸顿了顿,敛了笑,她转头看向桌上的描金博山炉,目光随着那袅袅上升的烟气而细微变化。终于,桓素舸道:“你还记得八纪吗?”锦宜一愣,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到了八纪:“是,小八爷他……怎么了?”“我本来不想背地说人的闲话,”桓素舸回过头来,眼中略带悯色,“只是你毕竟要嫁过去,这些话我不告诉你,你就被蒙在鼓里……我也不忍……”桓素舸说到这里,一摆手,她身后的嬷嬷们便退了下去。锦宜见这阵仗,心里不安:“您指的……是什么?”桓素舸道:“八纪的身份来历,没有人知晓,对不对?但是,府里头一直都有一个猜测,只是没有人敢明面上流传罢了。”“是有关八纪的来历?”锦宜双眸微睁。桓素舸颔首:“不错。”“不是说他是路边捡来的孩子吗?”锦宜问。“那是因为三爷从不提八纪的来历,但是……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桓素舸放低了声音道:“三爷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子……两家里曾经几乎到谈婚论嫁的地步……”锦宜的心猛然一颤:“我、我不知道呀?”桓素舸道:“唉,这件事因过去太久了,知道的人很少。”心怦怦乱跳,锦宜道:“可……八纪的身世,难道跟这个有关?”桓素舸道:“我也是听人传言,说,八纪就是那女子所生的。”锦宜捂住嘴,瞪眼看了桓素舸半晌,才道:“可、可既然是那女子所生的孩子,怎么会在三叔公身边?”桓素舸叹了声:“因为那女孩子已经死了。”“死了?”锦宜猛然站起身来。“是呀,她死的时候,还没嫁人呢。”桓素舸口吻里带着怜悯,却漫不经心地掀开暖炉查看里头的炭火如何,“她是个出身高贵,有才又有德,相貌也好的女孩子,偏偏身体打小儿就弱,真是可惜的很。”锦宜愣愣地立在原地,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新闻,让她几乎忘了桓素舸之所以要跟自己说这些的原因。但桓素舸却没有忘,她将暖炉的盖子合上,抬头看了锦宜一眼,道:“我那会儿年纪小,只隐约看过那女孩子一两次,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着……跟现在的你,相貌上有几分类似。”桓素舸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锦宜已经明白。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桓玹喜欢自己,仿佛也有了答案。桓辅国他,原来是爱屋及乌的。因为青梅竹马的女子早夭了……所以才会对跟她相貌相似的自己感兴趣,难道……这就是当初初次见面桓玹把自己推开的原因?并非锦宜认为的单纯的嫌弃,而是因为触景生情?不愿看到假冒的自己在面前?桓素舸却又换了一种略轻快的宽慰的口吻:“好了,别多想了,总而言之,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辅国夫人……你可只长安里多少女孩子都在羡慕你?”锦宜辞别桓素舸,正要外出的时候,听桓素舸惆怅般喃喃道:“当初他们可真好啊,我记得……那女孩子还给三爷写过诗,我有幸看过一篇,抬头便是什么……给‘玉山’,可惜……天妒红颜呀。”锦宜走出桓素舸房中,下台阶的时候,一不留神,几乎一脚踩空。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耳畔却响起桓玹带着暖意的声音:“本来,应该让你叫我……”“但现在不是时候,不过不着急,你……就叫我的字吧。”“字?”“你不知道我的字?”锦宜摇头。“那从此就记住了,我的字是‘玉山’。”“玉……山?”“嗯,乖。”他摸了摸锦宜的头。三叔公送锦宜笄礼锦宜呆站着想了会儿,唇上微微发痒,她无意识抓了一把,丝丝地疼,这才想起先前烫着了。突然,在桓府吃下的东西,此刻竟觉着淡然无味起来。尤其是想到桓玹当时一言一行,也许是因为……在他眼里,看着自己如看着另外一个人,他的“青梅竹马”。心里竟有些闷。纵然锦宜并不喜欢桓玹,但没有人愿意自己是别人的替身。抬脚,把前方一块儿小石子踢了一踢,那石子听话般骨碌碌滚开了。锦宜心想:“如果桓辅国是这石子就好了,我就不用费尽心思,只需要一脚踢过去就好。”她只顾踢那假想中的石子桓玹,边踢边追边走,冷不防有人拐弯过来,见了她道:“姐姐!”锦宜抬头,见是子远,便站住了问:“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子远道:“下午老师有事儿,放了我们,他们去吃酒了,我好不容易才脱身。”锦宜见了子远,心里仿佛记得有件事要问他,一时又想不起来,便“哦”了声,心不在焉地仍往回走。子远跟着她问:“怎么我听门上说,姐姐先前去了桓府?有什么事儿?”一提这个,锦宜才想起来:“对了,我是要问你,那个……你可跟桓辅国说过,我典当了母亲的镯子那事?”子远诧异地睁大双眼:“没有呀,怎么,难道他知道了?”“何止是知道了,”锦宜一顿,终于把实情告诉了子远:“他替咱们赎回来了。”子远张大了嘴:“天啊,这这……辅国大人是怎么知道的?”锦宜摇了摇头:“谁知道,这人神出鬼没,心思又很难猜测……”说到这里,锦宜突然想:“替我赎回镯子,是为了……让我喜欢他?唉,夫人说他们两人好的很,难道,为了个跟自己的青梅竹马相似的代替品,竟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辅国大人也不亏是辅国大人了,还那么认真地说喜欢我呢,我几乎都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