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宜送了林夫人出门,看马车离开,这才转身往回。门口处,来喜儿跟来福儿正嘻嘻哈哈不知说些什么,看见锦宜,就都停了。锦宜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府里上下的人都知道锦宜的性情,知道完全并不是外头传的那样,所以也并不畏惧,来喜跑过来道:“姑娘,正想跟您说呢,这外头不知是什么人派喜饽饽,我跟来福儿不信呢,是小齐跑来告诉我们的,我们就赶紧也跟着跑去,果然领了两个,您看!”他从怀中掏出两个雪白的馍馍,上头点着一个红点儿,蓬松圆胖,颜色可喜。锦宜接过来打量,来福儿也过来道:“姑娘,这到底是谁家做的?还真的是……但凡是去领的,一定要说‘恭祝郦大姑娘芳辰,大小姐多福多寿,喜乐平安’,我亲眼见的,有个人他叫的格外大声,那派送饽饽的还给了两个呢!”来喜儿也乐不可支地笑说:“可不是呢,引得后面的人一个叫的比一个大声。”锦宜也想不通,把饽饽还给来喜儿:“你留着干什么,怎么不吃?”这种上好的细粮饽饽,在以前他们家里艰难的时候,还吃不起呢。来喜儿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饽饽:“我舍不得,多留着会儿,多沾沾姑娘的喜气。”锦宜忧闷了一天的心情,因为这一番谈话,两个饽饽,突然有些从阴转晴的迹象。她笑点了来喜的额头一下:“嘴里沾了蜜了。”来喜捧着饽饽,笑得前仰后合,来福说:“这府里几乎每人都去领了呢,我们也都跟着姑娘沾了光了。”正在这时,便听到一声咳嗽,来喜来福见了,忙敛了笑,退了往后。锦宜转头,原来是内宅跟随桓素舸嬷嬷出来,此刻道:“夫人问姑娘怎么还没进去,让我来看看。”锦宜点头:“就来了。”跟着那嬷嬷往内而行,嬷嬷终于忍不住说道:“姑娘,方才你在门上跟那些小厮……有些逾矩了,以后可万万别再如此,叫人看见了,只疑心姑娘轻浮呢。”锦宜垂着头:“知道了。”嬷嬷道:“姑娘别怪我多嘴,只是为了姑娘好罢了……何况夫人先前吩咐让我们好生教导姑娘,现在这府里还是宽松的,一旦进了桓府,那可是处处都有人看着……那时候没有人教导姑娘,姑娘就得自己为难了。”“嬷嬷放心,我感激呢。”随着到了内宅,桓素舸也是为了外头派送喜饽饽的事儿,只是两个人说了半晌,并猜不出什么头绪,于是且罢了。锦宜回了自己房中,有祖母姜夫人陪着说了半晌的话,因为郦家如今今非昔比,祖母不便留宿,眼见时候不早,便带人出门去了。这一日,眼见便到了傍晚。八纪跟子邈像是两只好动的小地老鼠,沿着墙根刷刷地跑来锦宜房中。锦宜因中午吃的东西噎在心里,晚上也不想吃东西,正拖赖身上不好卧着乱睡,身后探出了四只小手,拉着锦宜,一个叫“姐姐”,一个叫“姑姑”。锦宜本想装睡,让这两个小子知难而退,可这两个,一个从小到大以擅长捉弄锦宜为乐,一个如今虽然不敢捉弄了,但鬼心眼儿却有增无减,哪里是好打发的?锦宜终于抗不过他们的执着,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干什么?”这若是在以前,八纪那超凡脱俗的嘴炮功力早就肆无忌惮地开喷,但现在居然乖乖地哑火。只有子邈叫道:“姐姐,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干吗在这里装睡!”“我困了,谁装睡了?”“别睡了,出来看好东西了!”锦宜歪头:“好东西?说什么?”八纪跟子邈一左一右拉着锦宜的手走出了卧房。锦宜不知道两个小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感觉自己被两只小耗子……或者小狐狸绑架了,她极不情愿地挪动步子:“到底去哪儿?”两人拉着锦宜来到厅门处廊下,子邈问:“你说什么时候?”八纪说道:“我看是差不多了。”这会儿,夜色渐浓,外头街上早就花灯盏盏,逛街的行人涌动。锦宜见八纪昂着头,她也百无聊赖地抬头,却见夜空就像是被黑色的幕布给遮住了,沉沉黯淡,连一丝星光月色都没有,那小风却一阵阵神出鬼没地吹,看样子随时都会下雨。唉,可真是个好日子啊。锦宜道:“你们不怕冷么?我可要进去啦。”她甩开两人的手,转身要走。八纪道:“姑姑,姑姑再等等!”锦宜俯身拧住八纪的鼻子,忍无可忍:“你再敢叫我……”话音未落,只听得“砰”地一声响,就仿佛黑夜突然变成了白昼,地上一团雪白的亮光闪耀。锦宜一愣。八纪转头,便跳了起来:“来了来了!”子邈也仰头看着天空,呆呆道:“好……好美啊……”锦宜缓缓地起身抬头,却见眼前的天空好像升起了四个炽热的太阳,日影冉冉地飘在天空,“啪”地齐齐绽放,溢彩流光。突然子邈大叫:“是字,是字!那是……执……子……”——执——子——之——手。锦宜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与此同时,身后的天空也响起了一阵响动,八纪跟子邈先跳下台阶,然后在院子中央欢呼雀跃,指着北边的天空叫道:“快看,快看!”锦宜好不容易收回目光,也跟着跑下台阶,她冲到院子中间转身,抬头之时,却见同样是四个极大的烟花字:——平——安——喜——乐。天地都为之明光灿动,原本暗淡的天空,更是无数的流金四溢,熠熠生辉,像是原先消失的漫天星星都被汇聚在这里了,这景色美的不似人间所有,令人目眩神迷,心旌神摇。尚书府中茂王挑衅锦宜愣神的功夫,两个孩子已欢喜的乱蹦乱跳,从躲躲藏藏的小耗子变成了偷到了鱼干的猫。一些院中的丫鬟仆妇闻声也都跑了出来,立在廊下仰头张望,发出了惊艳的叹息声。那八个烟花字在天际闪闪烁烁,锦宜知道,此时此刻只怕半个长安城的人都在眺首以望,但是……又有谁知道,这是为了郦锦宜的生辰加及笄而燃起的烟火呢?而在郦家的后宅,正在房中闭目养神的桓素舸听见外头“砰砰”作响,接着窗纸上一片通明,她抬头看了看,皱眉道:“外间怎么了,是在闹什么?”嬷嬷走了进来,道:“也不知道是谁家正放烟火呢,好大的手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儿的……”向来冷静的老嬷嬷,居然也带着一脸惊奇地笑意。桓素舸有些不耐烦地蹙眉:“又放烟花,这种浮夸没用的东西,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嬷嬷这才忙敛了笑,低头道:“实在是、实在是有些新奇,不是一般的烟花,是几个字……”“字?”桓素舸缓缓抬头,想了想,却见窗纸上仍是泛着阳光般的淡金色,她站起身,那嬷嬷赶紧上前扶着她的手。桓素舸出了门,一抬头,就看见南边的天际是“执子之手”四个烟花字,飘飘漾漾,像是用整条星河在天空里挥洒而成。桓素舸挑了挑眉,在诧异之余,轻声道:“不知是哪家的浮浪子弟呢……可笑的很。”放眼看去,却见院子里,以及廊下,都站满了底下的丫鬟仆妇,还有人道:“那边儿也有!那是什么字儿?跟南边的似乎不一样。”桓素舸本想喝止他们,心念一转,便也下了台阶,顺着众人所指,她抬头看去,却见北边的天空,是偌大的“平安喜乐”四字。“呵……”桓素舸轻轻一笑。嬷嬷道:“姑娘,是不是很少见?这种手艺,只怕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桓素舸“嗯”了声:“今儿长安里有哪家姑娘的好日子?”嬷嬷想了想:“这个奴婢一时真的想不出,不过不打紧,明天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成了。横竖闹得这样轰动,一定会知道的。”“嗯。”桓素舸应了声,迈步往屋内而行。这会儿,院子外,突然响起个小丫头的声音,说道:“这可奇了,白天有人派放喜馍馍给咱们大小姐庆贺生辰,晚上又有人放烟花,这想必也一定是给咱们大小姐的了?”桓素舸正拾级而上,这话猝不及防地入耳,刹那间,就像是天空里那几个金色的字突然成了实打实的金子的字,而且狠狠地拍在了她的背上,害得她一脚踩空,猛然往前栽了过去,亏得嬷嬷在旁扶住。惊魂未定,桓素舸来不及定神,回头扫向院外:“是谁在那里胡说八道!”嬷嬷不知所措,只得喝道:“谁在外头乱说话?”外间鸦雀无声,嬷嬷道:“姑娘别气,我去看看……”这会儿,院子里鸦雀无声下来,每个人都惶惑地看着桓素舸,这位新夫人自从嫁过来,向来都是从容自若,从没有露出过恼色,今晚这是怎么了?院落悄然,桓素舸却极快反应过来,她定了定神,复淡淡地说道:“这种话不要私下乱传,对锦宜的名声不好!你查查看,是什么人多嘴,教训教训就是了。”嬷嬷忙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