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锦宜挣扎着双手,把被子都掀翻了,桓玹想着容先生的话,心急如焚,忙握住她的手唤道:“阿锦,阿锦醒醒!”宝宁不知所措,又不知是否该退出去。这边儿桓玹唤了数次,锦宜奋力挣扎,双眸终于缓缓张开。就在两个人都略微松了口气的刹那,锦宜望着面前的桓玹,原本惊慌的双眸里却慢慢地涌上了恐惧之意,她挥手一打,居然正打在桓玹脸上:“你……走开!”宝宁吓得一哆嗦,无法置信。桓玹先是一愣,继而道:“阿锦!你醒醒,你看看我是谁?”锦宜却并不看他,反而慌张地低下头,似要躲藏:“我不想见你!”这接连两句话,仿佛将桓玹推入了冰窟之中,而锦宜浑身发抖,一边垂着头,口中语无伦次地说道:“子远,子邈……不要去,不要去!”锦宜一边挣动,泪也随着动作大颗大颗地落在被子上,又飞快地洇开。宝宁不明所以,忙后退一步:“我去叫容先生进来看看。”宝宁走后,桓玹深深呼吸,他握住锦宜的手腕,沉声道:“郦锦宜,你听好了,郦子远他好好的!郦子邈也是……你方才做梦了!你给我醒醒!快点醒来!”“做梦”“醒来”窜入锦宜的耳中,她果然停了挣扎:“梦……?”桓玹听见自己心狂跳的声响,但他的声音仍然笃定而沉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桓玹道:“不错,你忘了么?上巳节的时候,是我命人把子远跟子邈救了出来,子邈……还说要拜那位救他的高人为师,现在我让丁满教他武功,他高兴的很!他们都好好的呢,你不要胡思乱想地咒他们!”哽咽戛然而止,锦宜抬起头来。眼中的泪还在打转,但眼中的骇然惊惧却正飞快地消散。锦宜看着面前的桓玹,试探地叫道:“三……三叔公?”桓玹的心跳突地停了停:“你又忘了该叫我什么了?是不是又想挨罚?”眼中的迷惘涌上来,又慢慢地退下去,她忐忑而不安,苍白的脸上泛出他渴望的一抹羞色:“玉……玉山……”桓玹眼中撞热,张开双臂将锦宜拥入怀中。他情难自禁,力道难免有些失控。锦宜身上的伤痕处处做疼,让她忍不住发出低声痛呼。郦家子远上巳节出事,桓玹自然清楚。听说,郦家老太太把郦锦宜狠狠打了一顿,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多亏了林侍郎公子不顾一切地护着,不然只怕要当场香消玉殒。就算如此,在这之后,郦锦宜缠绵病榻,足足养了三个多月,才有了些精神。对此,听闻过此事的人,在起初的叹息后,竟都盛赞桓素舸,毕竟是因她的精心照料,不计成本地补品调养下,锦宜才捡了一条命。只不过,又隐隐听说,郦锦宜性情从此大变,变得沉默寡言……总之跟先前大不一样。但桓玹并不关心有关郦家的这些,不管是郦子远,还是郦锦宜,以及后来的郦子邈。唯一让他烦恼不堪的,是为什么自己的侄女死活要嫁到郦家这个烂摊子里去。所以郦家上巳节出事后,他一次也没有去看望过,更懒得理会那个曾怯生生地叫过自己“三叔公”的小丫头。她的生死,跟他何干。但桓素舸也算是调教有方了,后来桓玹很快发现,郦锦宜俨然变成了小一号的桓素舸,可因为毕竟不是,所以又透出些东施效颦的意味。而且神奇的是,她身上还自带着属于郦锦宜的那种令人天生的反感跟不悦。这对桓玹而言简直是双倍的戳心。在洞房花烛夜,桓玹掀起盖头,看了一眼那凤冠霞帔的女子。那张脸,的确绝色惊艳,无以伦比。只是那时候……桓玹连丝毫的想要碰她的欲望都没有。现在回想,真真恨不得当头棒喝,用力打醒当时那个不知好歹的自己。爱护守护全都在我桓玹只以为,上巳节那一场灾祸已经给他消弭于无形,锦宜自然不会再遭受无妄之灾。谁知……这场灾祸的确因他而解,但加在锦宜身上的劫难,却也同样因他而起。因他一念私心,藏于怀中的那块儿她的帕子。这也让桓玹深为惊栗,他突然意识到,就算他预知天命,事先谋算,有些事情,却仍是无法尽数在他掌握。但幸好……锦宜没有变。她还是那个烂漫天真的孩子,那个本该被捧在掌心好生爱护珍惜的纯真少女。紧紧抱着怀中之人,桓玹心中悲欣交集,竟没有在意宝宁同容先生已着急冲了进来。宝宁猛然止步,然后又知机地转开头去避嫌。容先生秉承救人之本,便刻意地轻轻地咳了声。桓玹已知道两人跑了出来,只是这失而复得之感令他无暇他顾,更不舍把锦宜放开片刻。直到容先生出声提醒,桓玹才缓缓松手,他低头望着锦宜,见她神情怔忪,仍是似醒非醒一样。桓玹道:“阿锦别怕,让容先生来给你看一看。”锦宜听见“阿锦别怕”,身子一震,抬起头来看向桓玹。她突然想起来:夜雨从天而落,她的身上又冷有疼,身体跟魂魄仿佛会随着雨点而融化,然后跟着遍地水流消失于天地之间,连最后的痕迹都不会留下。直到那个人走到自己身旁,将她打横抱起,紧紧地搂在怀里……那会儿,耳畔好像也有这样一句“阿锦别怕”。锦宜出神之时,容先生上前,看着面前如玉至纯的女孩儿,容先生心中叹息,说道:“郦姑娘,恕我冒犯了。”微微欠身,便搭了锦宜的手。室内重又悄无声息,容先生替锦宜诊脉,桓玹则仍目不转睛地看着锦宜,在他身后,宝宁看看榻上的锦宜,又将目光投向桓玹。就在这会儿,外头有小孩儿的声音稚嫩地叫嚷道:“让我们进去,阿青你让开!”又有个声音哭着叫道:“姐姐,姐姐!”宝宁早听出前一个声音是八纪,他看一眼桓玹,忙先抽身出外。桓玹皱眉不语,又看宝宁去处理了,便仍望着锦宜。偏锦宜也听出了子邈的声音,她猛然抬头,喃喃道:“子邈?”这会儿,外头是八纪的声音:“宝宁姑姑,我郦姑姑真的在里面吗?求你让我们见一见,子邈都急疯了!”子邈也道:“宝宁姐姐,他们说姐姐受了伤,在三叔公这里养伤呢,是不是真的?”宝宁本想劝这两个先回去,但看八纪焦急,子邈流泪,她心里也有些为难。正强行拦着两个孩子,听到身后桓玹道:“让他们过来。”宝宁回身,见桓玹立在门口。子邈第一个跑了过去:“三叔公……”在桓玹面前,到底不敢放肆,怯怯地叫了声。桓玹道:“你姐姐在里头,但是她没有什么事,你不许惹她哭,自己也不许哭,不然……你记住了吗?”子邈的眼睛本来红红地润着泪,闻言忙擦拭干净:“我、我记住了。”桓玹才道:“进去吧。”子邈即刻便跑了入内,八纪却立在宝宁身旁不敢动,桓玹沉声道:“你过来。”八纪只得挪步到了桓玹跟前儿,全没有了方才那样张扬的模样:“三叔……”桓玹俯视着小孩儿:“哪里听说的?”八纪大气儿也不敢出:“我、我无意中在门上听他们在议论。”桓玹曾吩咐门上,不许把此事往里头泄露,他们倒的确没有这个胆子。只宝宁是老太太身边儿的贴身得力丫鬟,既然问了,不敢不答。至于八纪,则因为他年纪小却偏偏是个神出鬼没的包打听,那些人私下里议论的话偏落在八纪耳中,略一逼问,就知道了。八纪虽只打听了个大概,却吓得不轻,虽然他不知道事情从何而起,锦宜又如何了,却本能地想到了先前在郦家无意中跟桓素舸透露的那句……他担忧心切,便跟子邈说了锦宜在府里的事儿,子邈慌了神,八纪便陪着他来南书房查看究竟。此刻八纪虽承认自己偷听了别人说话,却没有胆子承认在郦家一节。而桓玹听了,淡声吩咐阿青:“昨天门上值夜的都有那些,绑起来各打二十,打发去北边的庄子里。”宝宁听得心头微跳,大着胆子道:“昨儿跟三爷报信的是于管事,他倒是个心细的,也多亏了他报的及时,三爷就放了他吧。”阿青忙看桓玹,却见他点了点头。八纪听了打二十板子发去偏远的庄园,更加深深地把头埋在胸口。拼命祈祷这一次的事跟自己的泄密无关。突然听桓玹道:“你呆站着干什么?”八纪心虚地一抖,桓玹道:“还不进去看看你姑姑?平日里不是最会哄人么?去好生哄她开心,不许叫她哭!”八纪如蒙大赦:“好的三叔。”忙也跟着跑进房里去了。宝宁看到这里,心里知道里面不需要自己了,她便对桓玹道:“那我就回去老太太那边儿了,三爷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我。”见桓玹颔首,宝宁便垂头转身走了。桓玹进了屋里,却见子邈坐在罗汉榻边上,眼巴巴地看着锦宜,八纪也趴在旁边,不知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