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克从项青家出来以后,一直在外面慢慢地走,脑子里不停地思考着问题。路边的树经历了一冬的萧瑟,刚刚抽出一点点新的枝条,上面缀着些淡黄色的芽苞,柔嫩的枝条在微风里轻轻摇摆,看上去,既显得有点儿脆弱,又蕴含着无声的希望。
普克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忽然想起老子的一句话。昨天普克在项青家,项青带着他各个房间都看了看,在楼下那间大书房的书桌上,摊着一本老子的书。当时普克无意中扫了一眼,书翻到的那一页上,正写着普克此刻脑子里突然想起的话。
老子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糙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普克看着树上那些新发的枝芽,想到了项青家院子的那一片地里,由项伯远亲手撒下的种子,现在已经长成了幼苗,而项伯远的生命却已从这个世界消失。人的生命存在时,真的是很柔弱,外人很难透过一个人的外表,洞穿他的内心世界,看出那个世界里纷繁复杂的思想与情感。而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里,似乎永远都不能真正消除那些隐匿的忧伤、焦虑、恐惧、痛苦与不安,这些感觉的存在,往往使人在不知不觉中,被来自外部世界的伤害所击中,甚至遭到摧毁。而这些外界的伤害同样可能无影无踪,无法捕捉,无法防备,也因而无法抵御。因为这些伤害,又是来自于另一些人的内心,那个不为外人所知的隐匿之地。
普克现在还不知道,摧毁项伯远生命的力量到底来自哪一个方向。在接受这个案子时,普克设想到了侦破案件的难度,但却没有预料到,会陷入目前这种一筹莫展的局面。最大的嫌疑人是周怡,但到现在连周怡的面也没见到。可能引发案情的两种假设,一是周怡可能存在的婚外关系,一是周怡非正常的经济行为,前者毫无线索,后者无路可查。因为一切均要考虑到保密性,绝对不能让周怡有所察觉。这对一个在a市人生地不熟的调查人员来说,几乎寸步难行。
迷离之花冯华推理悬疑系列普克在脑子里开始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
项伯远死了,表面看来是因心脏病发作死在家中,送医院抢救无效,证实已死亡。接下来,按照正常手续处理,遗体送殡仪馆,开追悼会,火化。到此为止,如果没有人提出疑问,项伯远在外人眼里,完全是一种正常的死亡。
然而项青提出了问题,在项伯远的尸体已经火化之后才提出。这里面存在几种可能性:一是项青虽然是从送项伯远去医院便开始怀疑,但直到尸体已经火化后,才能够比较确定自己的这种怀疑。从目前所知情况看,项青自述三月四日早晨被周怡叫到父母房间时,已隐约想到药瓶问题,但由于情况紧急,来不及考虑,到了医院后,发现母亲在这种时刻,已经梳洗打扮完毕,再次想到药瓶问题,回家去找时,没有找到,后来项青追问周怡药瓶的下落,周怡在项青的追问下,第二天提供了药瓶,但里面药的数量却与事实不符。这些情况虽由项青单方面陈述,但周怡三月四日早晨在医院表现出的情况,项兰的陈述也与项青相同。
第二种可能性是,项青出于某种原因,有意等到尸体火化后才向马维民提出自己的疑问。因为据项青自己说,她是从开始就有所怀疑。一个女儿对父亲突然的死亡产生怀疑,又素知母亲与父亲长期不和,很有可能会立刻向公安部门或者是自己比较信任的人提出举报。普克虽然刚刚开始与项青接触,却已看出,项青虽然性格温柔,却非软弱顺从之辈,是个头脑清晰、思维严密的女性。她应该清楚,要想证实自己对父亲项伯远死亡真相的怀疑,能够赶在尸体被火化以前,才是最佳时机。如果项青的确是有意等到尸体火化后才向马维民提出自己的疑问,那么她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普克再依靠项青继续进行调查,是否还有意义?假如项青真的对马维民及普克隐瞒了某些事实,这件事又有几种可能性。一是项伯远根本就是因为心脏病而正常死亡,项青只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利用周怡的一些不正常表现,制造一些无法查实的证据而有意嫁祸周怡;二是项伯远的确是被杀,但这个家庭中其他三名成员都有杀人的嫌疑。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项兰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小。项青呢,如果真是她作案,父亲的尸体已经安全火化,完全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项青又有什么理由自己跳出来,要求调查父亲的死因呢?那不是在引火烧身么?这样看来,项青作案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那么,作案的嫌疑再一次落在了周怡身上。
分析到这里,普克想,即使刚才自己所假设的第二种可能性存在,即项青出于某种原因,有意在父亲尸体火化后才提出疑问,整个案子的最大嫌疑仍在周怡身上。至于项青隐瞒某些事实,可能是出于她自己不为人知的苦衷,并不至于误导普克调查的正确方向。而且在目前这种状况下,如果普克不依靠项青的帮助,几乎就无法展开调查。所以下一步,普克不得已仍然要寻求项青的帮助,但他会在心里有所控制和把握,不会让项青过多了解自己每一步的打算和意图。
普克考虑了一遍,基本认为可以继续将目标放在周怡身上。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对周怡进一步进行暗中调查。从上午项兰的谈话中可以听出,似乎项兰掌握着母亲的某种秘密,而这种秘密与父母亲关系不和存在密切联系。普克认为,项兰目前嫌疑最小,必要时可以向她透露一些真相,以争取到项兰的帮助。
另外,从接案至此,普克对于第一嫌疑对象周怡的全部印象,都是来自于马维民及项青项兰的描述。这对于普克正确理解分析周怡的真实情况,显然是一种障碍。普克决定请项青帮忙,以合适的理由和方式接近周怡。
普克还想到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项伯远、周怡这个家庭与普通老百姓家庭相比,有它的不寻常性。之所以不寻常,除了周怡的特殊社会地位之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周怡有一个看起来很富有的父亲。普克第一次到项青家时,粗粗估算一下那套住宅的价值,至少在百万以上。周怡的父亲周至儒可以将价值百万以上的房子当作礼物送给女儿,他自己的财产很可能是一笔更大的数目。而普克在前一晚与马维民分析案情时就谈过,如果真是周怡杀了项伯远,一个可能是与周怡的婚外情人有关,另一个可能便是与金钱有关,至于这种关系以何种形式出现,正是有待普克去寻找调查的。而周至儒就是这个问题的一个入手点。
因此,除了要尽快见到周怡之外,普克想认识的另一个人,就是周怡的父亲周至儒。
想到这里,普克觉得自己的思路明朗了一些,便四下看看,想找一个公用电话,和项青取得联系。离他不远处,一个卖快餐盒饭的推车正在招揽生意,普克忽然觉得饥饿难耐,看看表,已是下午三点钟。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不顶用了。普克上前随便买了些饭菜,站在路边匆匆吃完,然后就近找了一家公用电话,拨了项青的手机号码。
项青接通了电话,问:“哪位?”
普克说:“项青吗?我是普克。”
项青略有点焦急地说:“普克,你在哪儿呀?我正急着想找到你,打电话到宾馆房间没有人接,给马叔叔打电话,他又在开会,正不知怎么好呢。”
普克沉着地说:“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这样吧,我也正想找你,我马上去你家好么?”
项青说:“好的,我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