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得从平远县县令从都城述职回来说起,章家虽然在当地并不算是大家族,但是也是书香门第,而章浮生少年成才,其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是平远县县内少有的,也颇算县内的一号名人,县内各个员外,及官府,商家,道僧尼姑等等,平时交往也颇为知晓,平远县县令虽然对这些人相互交往颇为反感,但是基于这些三道九流之辈皆在此县多年,相互之间盘根错节,只要不违法纪,也就听之任之,由于县令也是科举出身,对于章家这等书香门第相对于其他人就高看一眼,平日也不为难,甚至看在都是孔圣人的门徒,还颇为照顾一把。
但是自从县令述职回来之后,态度突然之间就变了。派人清查章家田亩,佣人是否违规,房屋阳宅是否违制等等,
章浮生对章福道:“平远县令素来与我相知,可谓忘年之交,他何故如此?就算清查,我家清清白白,又怎么搞到家破人亡呢?”
章福接着讲道,章浮生父亲有功名在身,根据朝廷定制,可以免税,用佣,服色,房屋三间五架,故亲戚朋友或者过不下去的农户皆来投靠,将田地记于章父名下,来投靠的人皆做章家佣人名分,可去年章父已经驾鹤归西,家人心想以章浮生之才学此次进京必能高中,故就未做更替,一县之内,彼此往来,他人也就未多言,既然民不举,那官府自然也就懒得管,故所有人也就没把这个事情当回事,想着今年章浮生必然能高中,搞不好高中之后还要进京为官,到时候大家还要跟着进京,短短不到一年的时候,也就不折腾了,而且也感觉没必要折腾,虽知,平远县县令此次述职回来后,其他公务放在一旁,先派差役将章府团团围住,开始清查,清查完毕后,一一列出,章府罪过,一、今年赋税徭役未按时缴纳服役,二、平民之家,居然雇佣,三、无功名而穿着朝廷赐予功名之人的服色,四,普通之家住宅逾制。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一家老小均关于大牢之中,房屋田产全部充公。
章浮生道:“这…………”他刚想说些什么,但却到最后他自己无话可说,毕竟若是他今年科甲登名,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而且,虽然县令严苛,但是其均是按照国法处置,纵然章浮生有一万个不满,怨恨,但是他又丝毫挑不出县令的错误,此事就算告御状直达天庭,任何人也说不出县令的处理哪里有错,只能说他未免太严苛,不近人情罢了。
章浮生想了想又说:“一家老小只是关在大牢,又怎么会家破人亡呢?况且我家平常与县中各方面脸面人物交好,其见如此,必然会来营救,又何至于此?”
章福接着讲,县中平时交往的那些所谓的脸面人物,一见县令如此不顾情面,皆躲开生怕牵连到自己,去年与章家求亲的,急匆匆的走了狱卒的路子硬是来到大牢里与章家退了亲,签了手契,以往的僧道尼姑也是派人找石匠将庙中功德簿上的章家人一一抹去,而四邻八方原本就嫉妒章家,只不过平时慑于章家的威望罢了,如今皆是背后指指点点,邻里之间颇为欢喜,仿佛去除一大敌一般。而那些章浮生平日的朋友,借此时机纷纷贿赂看门的差役,就章浮生一家收藏的古玩字画纷纷盗走,远方搭不上关系的亲戚也趁这个机会纷纷到县衙哭诉,章家平日有多蛮横,侵吞了他们多少田产,要求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归还章家侵吞的这些田产。
章浮生听完默然不语,他在那里愣了半天,缓过神来道:“那一家老小只剩下你一个人吗?”
章福听完接着讲,章家虽然不富裕,但是也是小康之家,章母及兄弟姐妹平时也是有佣人服侍,衣食住行在县中也颇算富贵,一家老小被关于牢中,如何受得了?牢笼狭窄潮湿,整日不见阳光,地上一把干草都难有,且蛇鼠蚁虫之类遍地皆是,人粪屎尿就在身旁,而这狱中犯人千奇百怪,如同地狱恶鬼,这一伙小姐太太,夫人少爷又哪里见过,哪里受得了,饮食更是粗粝不堪,发霉的糠麸中如果能夹杂几条蛆虫,这便是算今日有了荤腥,在加上狱卒日日对男的打骂,对于小姐夫人们各种凌辱,没有几日,女眷年轻的不堪受辱自杀,年老的身心折磨之下也就病死了。而这些少爷们在狱中也算俊美,自然被这些囚犯们当成发泄的工具,不死也残,只有章福平日里身体较好,也有着一股坚持的恒心,纵然几经折磨,也报着一线求生的信念,终究是熬了过来。
章浮生沉默不语,最后道:“是我对不起一家人,我当时不该因为自己的羞耻傲心来碎石城求功名,如果我回家,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章福恨恨的看着章浮生道:“你回去?你难道不知道这些都是你引起的嘛?”
章浮生诧异的问:“我?”
章福道:“我当时也是快死之人,眼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县令在签押送这批犯人来碎石城时,我被狱卒顺便抬出来,搭在囚车上,让押送的人等我死了之后,顺便直接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上,正好被县令看到,县令为人严苛,以为手下人借此押送之际有猫腻,便上前查看,一问知道是章家快死之人,借此顺便扔掉,突然于心不忍,便让差人去给我取块草席盖上,免得曝尸荒野,在差人取草席去的时候,他见四下无人,也以为我死了,喃喃自语道,这一切不要怪他,要怪就贵你——章浮生,谁不得罪,偏偏在京中得罪了夏太师,夏太师亲自安排让他处理章浮生,他不得不从……”
章浮生脑子一轰,他瞬间懵了,他缓了半天才喃喃自语:“夏太师!夏太师!我哪里得罪你了,夏……”一句话未说完,一口血吐了出来,直接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等章浮生醒过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经这一打击,整个人瘦了一圈,往日的光彩也不在,头发胡须也斑斑白白的,虚弱的睁开眼,看着眼前只有章福在照顾他,虽然章福本身虚弱,但是毕竟也算血亲,此时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身旁,随着章浮生醒来,拔拉海也带着几个人进来,嘘寒问暖了一番,便直接切入了正题,只见他道:“章兄,在你昏睡的这几天,方将军回来了!”
章浮生托起自己虚弱的身体道:“麻烦拔兄安排人送我见方将军!”
拔拉海道:“章兄,万万不可,此时这集英楼已经被将军府的人围了起来,叫言道前来捉拿你!”
章浮生道:“这是为何?”
拔拉海道:“前些时日,你救章福时无心杀了差役,如今其他跑掉的差役告到将军府了,说你截囚杀官,等同谋反!”
章福在一旁忙争辩道:“这是胡说,我不是这批押送的囚犯,只是那日我从牢中出来,环境好了,再也不受折磨,等走到乱葬岗时我整个人已经活了过来,押送的差役这时派人押送我回去吧,没有人手,直接打杀了吧,毕竟一群囚犯在旁边,那群囚犯见刚出城就直接打杀我,这么长的路,指不定有几个能到,必然会做乱,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他们带着我一块前来碎石城,等此事毕后再押送我回平远县!”
拔拉海看了一眼章福道:“那杀官呢?况且此距离平远千里之遥,谁能证明你不是这批囚犯?”
章浮生道:“拔兄多虑了,汉地法规,押解囚犯均有名册图本,押送之始有本地官员签押核对,交接之时,也是要有签押核对,人员若不在图本,必然不是囚犯!”
拔拉海道:“那杀官呢?”
章浮生想了想道:“其中仓促之间发生,纵然这些差役讲是我杀害,但是汉地法规,不可凭借一面之词定罪,需要三审三核,最后报刑部、大理寺,呈御览朱批,才可给我定罪,况贵兄此中如此多之人,定可给我做证还我清白!”
拔拉海笑了笑说道“章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碎石城因边防而建,国家为治理之便,此乃不设置行政,所有事宜均由将军府管理,故此处不按民法,均实行军法,而军法本地将军即可判定,就算事情重大也是直接报给枢密院,现枢密院使乃是夏太师!”
章浮生一愣,默然不语,等了一会,他眼睛看着前方发愣,口中不停得喃喃自语道:“夏太师、夏太师、夏太师…………”
拔拉海见此状,想了想便试探道:“贵兄家中之人均因为夏太师而遇害,就算为兄运作,此间方将军为人必然会最终呈报枢密院,如此之下,就算贵兄是冤枉的,那夏太师只手遮天,又岂会放过你?”
章浮生默然不语,章福补道:“他岂会放过,必然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的!”
拔拉海看了看四周,均是心腹之人,而外人只有章福,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女罗刹,便道:“如今之计,只有一策可助贵兄脱困,不知贵兄可愿听?”
章浮生回过神来,眼中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便赶紧催促道:“贵兄,你我原本就是兄弟之情,有何良策快快说来,小弟必从!只要能脱困,纵然万死而不辞!”
拔拉海看章浮生如此说,便整整衣衫道:“如今之势,章兄必然是在汉地呆不住了,此间乃是边陲,不出几里便是戎界,我戎王拔都护向来礼贤下士,重视英才,章兄如此大才,如愿做戎王座上宾,其必然重用,一来,章兄可以脱困,如同龙入大海,二来,可以施展才华,便能翻云覆浪,三来,可以借戎王之力以报仇,如此可一展龙威!”
章福听着便道:“表哥,我看此法甚好。”
拔拉海看章福表情及其话语,颇为满意,又道:“如章兄有意,小弟可速派人前往戎族接洽,然后安排护卫,护送章兄出城,两相接应,今日便可脱困!”
章浮生听完半晌不语,章福颇为焦急,不停的催促道:“表哥,如今就在生死之间,你为何如此犹豫,若是还在汉地,怕是你我出不了这碎石城,便会丧命,就算能逃出,你我又能去哪里?天下之大,何处我等能容身,就算告状,以他夏太师的权势,我等又能去哪里告他?如今只有去戎族一条路可走了!”
众人看章浮生不回声,都颇为着急,章福看他还不动,心想也许是表哥终究是个读书人,抹不开这个面子,便要叫旁人强拉硬拽,生米煮成熟饭。可是章浮生终究甩开众人,他看了看众人,话语中透着几分悲凉,淡淡的道:“谢诸位好意,不过我乃汉家男儿,读圣贤书,岂会不明事理,若我踏出这一步,便是叛国投敌,纵然我可隐姓埋名,世人不知,但是终究是难过我自己内心的那一关,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做背叛自己母邦之事!”
说完便起身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一步的踏出房门,走下楼,众人一时愣住了,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一时都不知所措,缓了半晌,章福反应过来,哭喊着冲上前去抱住章浮生的大腿,哭喊着道:“表哥,万万不能出去啊,章家只剩下你一个男丁,你出去后,章家就绝种了,万万不能啊…………”
章浮生一愣,身子停住了,他整个背部都在抖动,半晌声音哽咽的说:“让拔兄带你去戎族吧,在那里娶妻生子,好好过一生,再也不要回汉地了……”
说吧,一把甩开了章福,大步踏出,当打开大门,那刺眼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衬托出他的身影是如此高大,女罗刹看着他那背影,仿佛一个殉道者一样,那样高大与决然。纵然明知前方九死一生,但终究是为了自己信念踏了出去,
哗啦,一声锁链的声音,大门闭上了,那个身影消失在众人的面前,章福哭喊着,拔拉海叹了口气,而女罗刹喃喃自语道:“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