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篱在这里稍有停顿:“我只不过是看你心里纠结,犹豫颇多。也不想……有人再承受这种痛苦了。”千万不要在一个人满怀希望的时候压扁他,那比这世上任何事情都要痛苦。……花辞走在帝宫里的时候,人人见他都要打声招呼,但他一路都在出神,那些声音响在脑海里,都没能勾起他片刻回神。花奕偶然瞧见,过来问他:“三哥,怎么突然回来了?你那个徒弟呢?”花辞:“……正要去找。”“七哥他……是真死了吗?”“嗯,真死了。”花奕叹了口气,遗憾似的说:“虽说我们不是亲兄弟,但好歹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难免有些感情,三哥,我打算离开这儿。”“是吗?那挺好的。”“你打算怎么办呢?”花奕状似无意间问。花辞想了很久,最后也只是说:“再看吧。”没人再去留意他,花辞一个人走到大殿之后,那个所谓的禁地之前,通天塔的门锁看似毫无变化,但花辞知道,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他。就像夜篱所说的,他不敢面对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任何事。花辞以为,只要他不来,便不用被迫面对这时无措和惊恐,便不用面对那个人。但终究是他太傻了……该来的,逃不掉。花辞缓缓推开这道门,刺耳的“吱呀”声没有响起,就连一如既往的陈旧气息也了然无踪,就像是有人为了迎接他,特意打扫过一番。木质的楼梯发出一些细碎的脚踏声,越来越快,花辞急切地要去阻止上面那人。轮回渡口调笑他的颜愈,万年对他百依百顺的颜愈,为了不引他担心独自承担天道反噬的颜愈,花辞算计到发疯的颜愈……颜愈真的……已经替他承受了太多太多。万年前扰乱人间生死秩序的是他,该承受天道反噬的人是他,此刻,该站在通天塔顶,结束这一切因果报应的人也是他。不该是颜愈。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变成这样的……是从天地初开时那缕逃出的混沌之力,是他化形后一脚误踏入轮回渡口,还是他在树林中放过的,和未救下的孩童?最后一层了……花辞快步上楼,每一步都坠了千斤,胸口被压的喘不上气,久违的,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跑的气息有些紊乱,右手手掌已经聚起了金光,不知道能阻止什么,或是给他什么安慰。但当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身体突然被一种股难以挣脱的力量给束缚住。手掌上聚起的金光破碎,零零碎碎散落在空中,花辞眼睛里刺进一粒,酸痛感随眼泪流下来。热的。脸颊上的热流不过是从眼睛流到下巴,就已经变得冰凉。花辞浑身的血液在体内沸腾起来,血海翻滚。神魂震动不安,自己就要将外面的保护撞碎,花辞难以抑制的发出一声呻呤,长久以来的压抑让他在这一刻红了眼眶。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苦楚双重压制,花辞被一团金光包裹,颜愈操纵着他。“颜愈……”神魂像破碎成千万块,又重新黏合起来,花辞听到颜愈说:“师父,我找到了你丢失的那一魂一魄,我现把它送进你体内,好吗?”“不……我不要……”花辞眼角又滑下两颗水珠,他摇头,运起全身灵力想要挣开束缚,塔顶顿时金光四溢,朝四周爆开。颜愈似乎叹了口气,也用尽全身力气增强束缚。花辞嘴角漏出一点血痕,神魂入体本就需要花力气使之快速融合,但花辞却丝毫不管,甚至调用神魂之力来对抗颜愈,实实在在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法子。颜愈突然从身后抱住他,他知道花辞在做什么,想阻止他,没关系的。颜愈心说,没关系的,这次他不会再依着花辞。神魂入体融合是很痛的,但痛过这一次,就再也不会了。“师父,哥哥。”颜愈一连叫出两个称呼,附他耳边向他解释那一魂一魄道:“我知道你消除了我一部分记忆,所以我不知道你的神魂为什么会碎,为什么会被另一个在轮回中的人捡到,但没关系,我找到了。方衍就是千千,那个你曾经送过的小孩儿,他神魂上有你留的昙花香,之前受伤的时候我闻到了。”花辞用力抓着颜愈的手,要他放开,但无济于事,颜愈继续对他说:“我前日去找他,跟他说了事实。他在轮回的时候带走了你的神魂,温养了很多年,不然我也不敢轻易取出来。”其实不是轮回时带走的……花辞心想,他亲自捏碎的神魂,时光回溯没有把它们遗留在天地间,反而带回了三百年前,而阿方……是他睁眼后所见的第一人……到底是渊源颇深,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花辞眼含着泪,颤声道:“可我想让你活下去……我不想……你再痛苦了。”“没有你,我还能活下去吗?”颜愈吻在他的发间,柔声道:“哥哥,以前有人说过,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原谅我私自下了决定,别恨我这么对你。”如果一定要有人活着,我希望那个人是你。但如果一定要有人死去,我希望那个人是我。“哥哥,剩下的那三魄和灵体,可能就要你自己来了。”花辞摇头,他的视线里是自己那半个灵体,以及灵体碎片,但不防他多看两眼,就被颜愈强制转过身,他道,“别看了,很快就结束了。”花辞的唇被人咬住,无法开口,颜愈吻着他,动作轻柔,但怀里这人却攀上他的臂膀,狠狠的咬了回去。颜愈也不遑多让,两人发疯似的撕咬在一起,剥夺对方口中的余温,此时周身弥漫的金光都在叫嚣,紧紧包裹住两人。花辞心里像万刀划过,比任何时候都痛。其实自雪莱山归来,颜愈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却无时无刻没在防着他,花辞何尝不是,他们谁都不希望失去对方。其实还可以再等等的……花辞心想,他的灵体和三魄还可以撑一段时间,可以再等等的。但颜愈不容许他再等了,第一次花辞肯放弃自己的灵体,第二次肯放弃神魂,那第三次呢?他的花辞是不是就要永远留在通天塔,与这些杂念为伴了?他吻着花辞,一手召出长剑,吞噬剑吞天噬地,心魔自然也可以,他早就想好了。与其镇压,不如消灭。花辞的灵体略显痛苦之色,所镇压的东西如潮涌般钻出体内,哀嚎尖啸声不绝于耳,花辞口中尝到了一丝血腥。胃里翻江倒海,花辞不自觉五指收缩,一股干呕的劲泛上来,冲的喉咙生疼,他作势推开颜愈,偏头缓解这种不适,却还未分开毫厘,就被颜愈死死摁进怀里。吻的更深,生生堵住了那种泛滥的恶气,脸颊上流着不知是谁的泪水,滚进嘴里。辗转片刻,颜愈才让开一些,偏头埋在花辞颈内,一股热流顺着他脖颈流进衣领,花辞知道,那是血。百万心魔以剑为媒介,又回到了它的来处。颜愈口腔中源源不断地冒出血液,浑身犹被撕咬,却依旧紧紧抱着花辞,他颤声道:“我们的命,可真长啊,我想……歇一歇了。”“别怪我自私,留你一个人,你就当救救我,帮帮我……”“是我……是我该承受的……”花辞能察觉到周围的黑气在侵蚀着他的爱人,也能察觉到颜愈的痛苦,但他什么也做不了。或许很久之前,他把自己镇压在这里的时候,颜愈也是同他一样的自责与无助吧。时间漫长的流逝,他的灵体得以解脱。通天塔万年失修,早已经持不住。他手中的人被侵蚀殆尽,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花辞被这种波动震开,人倒飞出去,后背撞破通天塔,从塔顶掉落,而通天塔亦随之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