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是步伐如飞,却觉还是太慢了,恨不得生出双翼,快些带她到太医面前,更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他今日未因朝祀出宫,一直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他不该放她离开他身边,不该为她前两日的话而由她在夜色中走远。此刻她离他这样近,可他抱她在怀中,却感觉她的生机在一分分地流失,她脸色苍白、气息断续,孱弱地好像身体都没有了重量。好似是一张白纸、一片轻羽,深秋的冷风吹一吹,就会飘离他的怀中,飘离人世间,他会留不住她,留不住她……“这般身份不明的女子,不该留在皇帝身边,哀家为你除去她,是做母亲的为儿子的安危着想。”永寿宫中太后沉冷的言语,此刻犹似冷冷地刺绕在他耳边,令皇帝的心如沉在万丈深渊。皇帝边匆匆向前快走,边不时低眼看怀中的人,见她双眸越发无力地低垂,好似就要一睡不醒,终于唤出她真正的姓名,“慕烟……慕烟!”似因他的呼唤,似因太久没有人唤过这个姓名,她勉强支撑着抬起眼皮,看向了他。”慕烟……”皇帝再一声唤出她的姓名时,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喉咙酸哽地乍然说不出话来,他略顿一顿,方道:“别睡过去,撑住,若你撑住了,朕……”皇帝陡然哑口无言,他并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他的江山、他的权位、他的荣耀,在她那里都不值一提。他以为她只是姜烟雨时,还曾想予她妃位,可是对慕烟来说,大启皇后之位都是尘埃。皇帝紧紧地抱着她,“若你撑住了,朕带你去白澜江看你兄长,朕没有派人去损毁他的坟墓,那里的百姓常私下祭祀他,朕都没有管……你撑住了,你好好的,朕就带你去……”她面庞毫无血色,似是一片完全褪了色的花瓣,纤薄透明,轻轻一碰,就会碎了。她听着他的话,惨白的面庞上泛起一点虚缈的笑意,凉凉的像是秋日里落在衰败草叶上的一点冷霜,日头略照一照,就会消弭。好像是为他这句话略露笑意,更好像是不信他这句话,不在乎他这句话,她好像十分倦累,对这尘世,对她自己的命运,这人世间的种种,都感到累倦。好像太后给她的毒茶反而解脱了她,她不用再挣扎,不用再被束缚过去的尘网里,终于可以无知无觉地睡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慕烟……慕烟……”皇帝心中越发恐慌,“你不能睡过去……你不能……”皇帝曾恨不得想杀了她,曾那样地痛恨她,在心中将她杀了千遍万遍,曾不止一次想她要是死了倒也好了,她死了,他也就能放下心结了。可当她真的像是就要死在他怀中时,他却感到遍体寒凉,搂她的手臂都似在止不住地轻颤着,他害怕失去她,远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要害怕。不过是一女子,不过是从上元至今的数百日时光,却盈满了他的心。不管是好是坏,没有人再能代替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这世上不会再有太医季远等人在申时被传唤至紫宸宫,至该日夜间人定,仍未离开。尽管他们断定姜采女并非如圣上所以为地中了砒|霜等致命且无解的剧毒,只是中了迷酡散,一种如不能及时服下解药会昏厥多日至死,但若能及时解毒就不仅无性命之忧、对身体也无多少损碍的无毒之毒,且早已为姜采女解毒,然圣上因姜采女迟迟未醒,疑心他们医术不精,疑心他们的诊断错误会贻误姜采女的生机,周身严寒像是杀气腾腾的刀子横在他们的脖前。在淌着冷汗再三跪陈详情,以性命担保绝未诊断失误后,季太医等在圣令下退至清晏殿外,在夜色中战战兢兢地候着,盼着殿内的姜采女快些醒来。季太医等在殿外夜色中瑟瑟发抖时,周守恩正令宫人将凉了的御膳都撤了下来。周守恩已尽力劝了多次,但似是姜采女不醒,圣上就半点晚膳都用不下,他也不敢再呱噪,只能在令宫人撤下御膳后,亦退至殿外,似季太医等心内盼着姜采女快些睁眼。御殿深处,皇帝守坐榻前的身形僵凝如石像。他无声看着榻上昏眠的女子,看帷帐在她脸庞上覆着死灰色的垂影,抬起僵硬的臂膀,缓缓屈指探近她鼻前。轻弱的气息柔呼在他指上时,他心才颤颤地动了动,一丝暖意瞬令秋夜的沉冷褪了许多,守坐在榻边的皇帝只觉自己像坐在冰窟窿里,唯有她呼吸间的暖意能叫他感觉还在人间。皇帝也不知自己这般做有多少回了,他看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没有丝毫要醒转的迹象,似是了无生机,在这静寂到极点的夜里,心中总时不时猛地浮起一念,想她是不是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