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万万不可,此女妖魔不除,日後必定危害人间,大师千万不能因一时妇人之仁而放过她!”收了好处的住持,在晚照的双亲责难的眼神射过来时,为保颜面地赶忙要晴空改变心意。“你说什么?”晴空面无表情地起身回首,“妇人之仁?”“是……”住持倒吸了口气,颤颤地改口,“是慈悲为怀……”他开始有心情找他们算帐。“你也知道慈悲为怀?”“贫僧不过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故才——”在晴空步步进逼之时,住持的音量顿时骤减,变得嗫嚅几不可闻。“你可怜的是寺里的香资吧?”他冷笑,“身为佛门中人,欺陵个弱女子就是济助世人、就是可怜父母心?枉你悟佛多年,难道你还不知,佛理不会自香资里悟出,真相更不会出自棍棒之下,若你想修缮此寺,不需拿这等血肉换来的钱!”他之所以情愿待在山里,就是因他受不了这些身在佛门却心不在佛门,既不断欲又贪婪的人们。“贫僧知错……”住持压低了脑袋,想躲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处可躲。晚照的父亲,在住持收声住口时,没好气地往前一站,“依大师看,我女该如何是好?”晴空只将双目扫向他,看了他的胸口一会後,难以相信地皱起了两眉,而後再低首看了看被他们折腾多年的晚照。怜悯之心油然而生,那颗濡湿他指尖的泪滴,令他的心微微感到剠痛。“把她交给我吧。”他没多加考虑就开口。“大师有法子除妖?”晚照的双亲欣喜地问。“我可除魔。”他忍气地看著他们巴不得将晚照扔给他的模样,话中有话地再道:“我可除你们的心魔。”“还不快多谢大师!”没听懂晴空的话意,以为晴空已气消的住持,忙声声催促著他们致谢,想就这样欢喜收场。“多谢大师、多谢大师……”不只是晚照的双亲,後头那些他们带来的亲人全都一骨碌地谢起他。晴空厌恶地将脸别过去,不意,却见著了害伯得拚命打颤的晚照。“别怕,没事了。”他忙蹲在她的身畔,放软了声调轻声安慰。然而遭打多年的晚照却不肯相信他,她费力地蜷缩起身子,将脸庞埋在掌心里,以为自己又将沦入另一人的毒手中。“跟我走好吗?”晴空拉开她的两手,对她微微一笑,“我保证,我不会再让你受苦的。”她怯怯地看著他诚恳的眼眸,不知该不该信他,当她还举棋不定时,晴空自袖中取出巾帕,细心地拭去她满面的脏污,并顺手将她的发丝勾妥在她耳後,她怔了怔,像是想赌上一赌地紧握住他的指尖。就像溺水之人紧紧攀住了浮木般。晴空马上明白她的心意,他抽出自己的指尖,伸出两臂将地上的她抱起,在一殿庆幸的目光之下,大步离开他俩都无法再多待一刻的法寺。晚照的人生是在那一刻起被改变的。自被晴空接来他的宅子里後,如晴空先前的保证,数月以来,她真的没有再挨过一顿打,而那些已经放弃她的家人也没再来看过她,相反的,他们像是终於把烫手山芋丢出後地得到了解脱,更乐意从此眼不见为净。在慢慢调理她伤势的日子里,晴空发现她那为她带来横祸的两个性格,出乎晚照意外的,他不以为意,待她一如先前,他甚至教她诵经念佛和静心之法,让她更加了解自己的两种性子,并让这两种性子在她体内和平相处。“你会弹琵琶?”某夜在禅堂里诵完经後,他看她取来琵琶轻拨著琴弦。瑰丽的笑容浮现在她的面容上,“曾请教坊里的琵琶女敦过。”“若不介意,弹两曲来听听吧。”晴空满足地看著仿佛获得重生的她,恣意欣赏她的眸光,没有自她的身上收回。“佛门容得下靡靡之音?”她打趣地凝睇著他。“我像个和尚吗?”他挑眉反问。似水潺潺的弦音,流泄在小小的斗室中,不知不觉间,晴空似出了神,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恋恋不忍离去,这张烛光下不知已看过多少回的容颜,在他眼中竟成了一种诱人深陷的诱惑。“你的心很乱。”当弦音走调之时,他轻声提醒。“谁教你一直看著我?”晚照的面上一片绯红。晴空迎上她羞怯的目光,却恍惚地觉得,眼中的她,化身为一株丰艳的牡丹,正缓缓地在他的面前盛开。静默中,他俩的目光在空中凝定住了,谁也没有离开或退却,不知为什么,晴空觉得这短短的一瞬,竟过得很漫长。他承认,首次来人间的他,对人间万事万物皆感到新鲜好奇,更对自她身上所挖掘出的一切有著想要全都探知的欲望,因此他从不对她设防,他将她每一个眨眼、皱眉,都仔细的留在他的心底,尤其当她展露笑颜时,一种无以名状的满足感,令他觉得他的心变得好轻盈,飘软得像朵初落的新雪。想得到更多的欲望在他的眼底流窜……晚照则是对他的温柔善意感到渴求,在不被了解这么多年後,头一回有人站在她的身畔,聆听她哭泣的声音,凝视她的喜怒哀乐,再用她从不曾体会过的温柔将她所有的伤口都抚平。她好想让这双眼就这么留在她的身上不要走开,就像一双永远覆盖在她身上的羽翼般。想拥有他的这份情愫在她的心底蔓延……座上的佛沉默地看著他俩,看著这两颗离开了本位的心,各自心动。最终先收回目光的是晴空,因他忆起了他来自何处,也忆起了那一条条刻在他心头的戒律。晚照在他别过脸时,有些失望地垂下脸庞,因她想起了当初晴空是为何救她,而他又是什么身分。他们原以为,那夜不该有的心动,会在平凡的日子中渐渐地消褪,但他们太低估了彼此在对方身上欲走还留,想抽身却又舍不得收手的那份感觉,於是他们就像是被困在同一个泥淖里的两人,谁若多挣扎一分,另一人就因此而往下陷一些,为了不让彼此灭顶,他们只好努力藏起心中的波澜,只求能让对方先行离开这片困境。不忍她在这段若有似无、分不清是对是错的感情里与他一块受苦,晴空逼迫自己割舍,不但刻意疏远她,还兀自下了决定将她推出这片泥淖,就由他自己一人继续沉沦。“你已在这住了大半年,身上的伤都已好了,明日,我送你离开。”“上哪?回家?”等了数月,也知他终会打破沉默的晚照,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话。他摇首,“你不能回去那儿。”再让她回去那种地方,那么他的苦心岂不是全白费了?若她又再受苦怎么办?“不然我还能去哪?”她恻然地笑了,这才发现她在这世上孤零得可悲。他努力不去看她眼底的悲凄,“我有个叫藏冬的朋友,家住灵山,你待在那儿会很安全的。”对於一手救回她,却又放开她的晴空,晚照明知她本就不该动心,更不该因此而坏他修行,可是,她真的好想求个答案,就算是她过於贪心吧,她好想听他亲口说,除了佛外,他的心中有没有她,但她知道,这问题,太为难他。“我只想问……”她换了个方式,“你怕的是我,还是你自己?”晴空没有回答。“真要我走?”她直望著他不愿看她的侧脸,用力眨著眼,想将他此刻的模样牢牢刻在心里。她的一字一句,都令晴空的心摇摆得厉害,可他紧闭著唇,不肯让自己发出任何会泄漏出感情的言语。“好,我走。”她的应允,暗藏了些赌气的成分,又像是种想要掩饰的难堪,听在晴空的耳里,像刺。他紧绷著身子,不知该是松了口气,还是因此而感到心虚。是的,心虚,无意间触碰到破戒边缘的他,有种无法面对自己的心虚。诚如她所言,他害怕自己甚於她,他不敢直视她柔媚似水的眼眸,不敢多聆听一回有如她所奏的琵琶般音韵动人的声音,他更不敢再多看那张会让他逐渐沉溺的容颜,只因他的心会因此而颤动,就快不愿再接受理智的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