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嫌弃侧身不够顺手,索性跨坐在了楚子航身上,还小心地将受力点集中在了自己的膝盖,俯下身继续修起了楚子航的刘海。
然后就给楚子航修了一个狗啃刘海。
“好了。我Tony·路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Tony·路老师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迅速打扫了战场后又拿出手机对准楚子航的脸咔嚓了好几十张,心情愉悦地在相册里挑了起来。可挑着挑着手指一划,相册瞬间恢复到最顶端。
他看着映入眼帘的一张照片愣住了。
战争结束后,民用互联网和通讯也在一年内恢复了正常。他们再也不用守着只能发短信的手机,纷纷换上了原本的智能款。路明非也不例外。
他一口气将旧手机里像素不佳的照片统统导入了新手机内,但却很少再去翻动。但这一次的手误却把路明非极力避免想起的过去统统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他和楚子航为数不多的合照。
楚子航不太善于照相,无论怎样矫正姿势都是一脸面瘫表情,能机械比个耶已经算是给面子。那会儿路明非拉着他出去玩,合影了好多次,总算勉强抓拍到楚子航微微扬起无奈又宠溺的嘴角。
他看着那张照片呆住了,在楚子航的床边上扑通跪下,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你别走……”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悲戚,听不出任何希望与绝望,唯独不堪一击的坚毅还在勉力支持着顷刻间便摇摇欲坠的信念,“别走。”
你是如此遥远。
请你别丢下我。
别走。
他浑浑噩噩地不知趴了多久,最后吸着鼻子从地上站起来,小腿还因为跪地过久而不自然地发颤。
路明非一脸如常地走到窗前,哆嗦着双手点燃了一支烟,放进嘴里猛吸了几口,结果被又凶又猛的烟味呛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日落的盛大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双眼。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而后又马上放下。
路明非曾经见过无数次日落。
背着黄昏缓慢从市区四散返家的人流,余晖中点亮霓虹灯的商铺,乘着硝烟逆行的军卡,因战火陷落的都市……如天边曾经千万次陨落的太阳般,无不例外地沉没在他的眼底。
可他只清晰地记得其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操,你说这事真的有意思。”路明非忍不住自言自语吐槽了起来,“我们都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谁想到阿尔法爸爸还没忘记我们呢。早知道这样就……”
——就该回头看一眼的。
他恍惚地想到。
在天空的最后记忆里没有楚子航,只有他孑然一人停留在太阳跟前。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甚至不惜冒着PSTD发作的风险重新操纵飞行器上天,企图在同样的环境中展开联想,可除了满屏飞过的数据,连楚子航的脸都鲜少出现。
他殷切期盼着能在日落中再见楚子航一面。
“你当初说我没有感情羁绊,最容易成为一个英雄。”路明非轻笑了起来,“结果我现在羁绊可深了,报纸上仍旧写我是‘时代英雄’,他们津津乐道当初我自告奋勇要加入灰鹰小队的事,夸得天花乱坠,吹得我自己都快信了。其实吧,我才没想到他们这些路人甲呢……”
事后路明非曾经冲动地想过,当初就该干脆利落地驾驶‘鹞’带着楚子航逃离战场一了百了,上海沦陷、世界毁灭与他何干。要是楚子航的飞行器被击落了,那他就载着楚子航逃,反正那架备用机型多了一个空位,注定是要留给一个人。
他们本该拥抱一场迎着末日的逃亡。只有他们两人。
“……我想的全是你啊。”路明非仰头叹道,“前阵子我路过徐家汇被人传教了。他们跟我说人间尚有乐土,叫做迦南,在《旧约》中被称为“流着奶和蜜”的地方,让我不要灰心沮丧。我真以为他们是来拯救颓败人间的,结果下一秒就神神秘秘地问我要不要买兰州的房产,集装箱单人间冬冷夏热24小时供应热水和wifi,距离地铁走路五分钟,租一年打三折,这些人,真行。”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哥在兰州有的是房子,爸妈的、你的。可兰州虽好,有你在的地方才是迦南。”
“这话说起来颇有些恶心。”路明非假装干呕了几声,随后又装模作样地说了下去,“要是知道是这么个结局,当初就该让这座城市毁灭吧。”
“……一醒来就听到你要毁灭世界。”
“是啊,我的副业其实是末日召唤师来着。”路明非理所应当地接了下去,猛地发现不对劲。
他小心翼翼地觑向了床铺——病床上刚被他“剃头惩罚”的男人睁开了虚弱的眼皮,正噙着一缕笑意平静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