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驱魔工作多年,路易斯心中的阴影始终没有消失。他不去想那家伙的名字,也几乎忘记了那家伙的脸,可对方依旧能够影响着他。
这很可怕。路易斯曾敬畏过他,无法忘怀便意味着恐惧同焦虑将与他时时相伴。
路易斯不否认自己对那家伙的恐惧——其他人比自己更怕他。就算是当时以对方妻子身份出现的安娜,也是毕恭毕敬、战战兢兢的,从未有过平等亲热的交流。
事实上,在那家伙身边出现的所有人,无论表面上身份如何,本质却都是一样的:是狂热的崇拜者,也是卑下的服从者。
自己与那些人倒是有所不同,至少得到的礼待更多一些。尤其是在自己献出心脏之后,那会儿自己由于惊恐与为虎作伥的懊悔,几乎不敢与之对视了,可对方并未因此而生气,对自己甚至比安娜还要亲切。
大概恶魔也懂得感恩吧。虽然他也被对方救过一次性命,充其量只是扯平了而已。
路易斯想起第一场大屠杀前那家伙为自己弹奏钢琴曲的模样。自己心神不宁,预感将要发生糟糕的事;对方怡然自得,将自己扯到身边,在钢琴凳上并排而坐。那首曲子是多么优美啊,听了的人怕是都要沉醉其中。可自己却直直地盯着窗外,直到闪电撕裂了夜空的黑暗,也照见了外面迸溅的血光……
路易斯猛地睁开眼睛。对面的机械钟表令他知道现在是两点。本该刺眼的强烈日光因为轻纱窗帘的遮挡而变得柔和起来。他现在的处境是温暖舒适的,但他一点儿不高兴。
“我不喜欢被男人抱着。还有,你怎么把我的衣服脱了?”他被脱掉了衣服,又被厚厚的被子裹成了卷。此刻他坐在床上,头枕在罗兰肩膀上。鉴于对方曾表现出轻微的同性恋倾向,这个姿势实在有些微妙。
罗兰正在看书。听到路易斯的话,他将书阖起来,不紧不慢地解释:“你的后背被灼伤了。火龙造成的伤似乎与普通灼伤不同,伤口像被剜掉了一大片肉,不停流血。我为你处理过伤口,用的是你贴标签的那瓶药,应该没错?你还觉得疼吗?”
“不疼。我习惯了。”路易斯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他理解对方为什么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模样:脱掉衣服是为了处理伤口,靠在对方身上是为了让后背悬空、不挤压伤口。
但就算这样,路易斯仍旧觉得罗兰是别有用心。“知道吗?如果我是同性恋,那么为了在照顾他人时避嫌,我会找个女人来帮忙、自己在旁边指挥。”
罗兰将书放在床上。路易斯注意到那是联合圣经公会授权版本的圣经。这再次大出他意料之外。“怎么,你受到上帝的感召了?”
“不,我受到了你的感召。”罗兰注视着他,温柔又认真。“我是想看你那本的,但我注意到那是驱魔师专用的圣经,而且你用金属将书角包起、显然很珍视,所以我在旅馆外面的书店买了一本。我不会成为基督徒的,绝对。但我需要更了解你们的事情,这也是我取材的一部分。”
“我明白。我看见你在做笔记。别让墨水滴在地毯上,那会赔钱的。”路易斯忽然又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但这不要紧。反正是花你的钱。”
路易斯怀疑罗兰很久了。他上一位美女搭档在大吐特吐后、扬长而去前,曾对他说过一句话——“除了道格拉斯牧师,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类能忍受你了!”他自认是个好人,但也对这话有点儿赞同。而罗兰耐心地陪着他、劝慰他,甚至忍受他偶尔大发脾气,常常如此却如常对待,这真是超出一般人的忍耐范畴了!如果不是另有所图,为什么不去找个稍微好相处一点的驱魔师呢!
比这更可疑的是罗兰的冷静。无论是恶魔还是火龙都没能将他吓倒,而它们也不曾袭击过罗兰。有种说法是这样的:黑暗生物不会袭击勇敢的、纯洁的灵魂。但路易斯知道,除此之外,强大的恶魔也会被大多数黑暗生物避开,而且这些恶魔可以自由变换形态,就算驱魔师都看不出他们的本来面目。
“得了,我们干嘛不开诚布公呢?这种想法简直要将我逼疯了。”路易斯故作轻快地说:“我怀疑你除了是来自南方的投机商人,还有另一重身份。可能是撒旦教的教徒,或者是撒旦的贴身仆人,总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家伙。”
罗兰瞪大眼睛看着路易斯,眼神惊讶,透着无辜。路易斯毫无愧疚感地与他对视。
对峙了一会儿,罗兰先转开了视线。他将笔记本拿过来,一边写一边小声自语:“这真是个好点子!当一位睿智冷静成熟的驱魔师因为疏忽大意而引狼入室……读者会喜欢这个剧情的。这可能令他们惊讶,但也能讨他们欢心。”他突然问路易斯:“如果你有所怀疑,为什么不试探我呢?”
“我已经试探过了。”路易斯沉声回答。
恶魔虽然能够用外表蒙蔽他人,但在圣灵面前终将无所遁形。它们不能接触银器和圣水,会被严重“灼伤”,露出原本形态。而圣经中的拉丁文段落也会令它们头疼欲裂。
罗兰通过了路易斯绝大多数测试。他能够将银器、圣经等等用手拿着递给路易斯,也能在路易斯驱魔时面色如常地旁观。在路易斯诵念拉丁经文时,罗兰曾不快地皱起过眉头,可当他们在旅馆餐厅遇见谈话的墨西哥旅客时,罗兰也会皱着眉拉着自己走开——他只是不喜欢拉丁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