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天寒,白气从行人的口鼻中涌出,交汇扩散,消失在天地之间。官道上的旅人们无不裹紧衣衫埋头赶路,更有人连脖子双手都缩到了衣服里。然而这时候,却有两匹马从他们身侧飞驰而过,马上的人脸颊双耳早就冻得红一块白一块,却依旧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冷风迎面刺来,癸仲僵硬地重复着控马奔驰的动作,心里的担忧越来越浓。这样的天气,不知主子能否吃得消。这时候,原本跟在他后面的郑崎忽然策马向前与他并行,癸仲扫了郑崎一眼,控制着马儿给他腾了点地方。“喂,我没想着害你主子。”风声呼啸,听见郑崎扯着嗓子喊的内容,癸仲心里笑了笑,面上却依旧不冷不热。“喂喂,跟着七爷,若你主子真没掺和这事,我保他安全。”主动示好被无视了,郑崎颇受打击地继续喊。“不必。”癸仲忽然看过来,冷冷丢下两个字没等郑崎回应便大力朝马儿抽了两鞭冲向前。等郑崎苦着脸看过来时,只捕捉到了飘逸的马尾巴。之后几日都是这样,除了停下休整外,二人说过的话寥寥可数。郑崎不想再用热脸贴癸仲的冷屁~股,祈求癸仲早日消气。而癸仲自从觉察到郑崎对主子的轻视,便将他从朋友一栏中划了出去——既是陌生人,当然没有聊天的必要。不过这么一来,两人赶路速度竟又快了不少,只三天就走完了剩余的大半路程。担心到了苍云山后情况有变,二人决定先进城休整一日。照例选了个不大不小的客栈,照例要了两个相邻房间。一切都是郑崎招呼,直到进了房,癸仲才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可惜不是对着忙碌的郑崎,而是殷勤的店小二。“多送些酒菜到我房里,”奔波整日,癸仲嗓音有些沙哑,他说完见小二望着郑崎,又补充道,“这位爷在外面吃。”见到小二眼神诡异,郑崎苦笑下摆摆手示意小二照办,自己也识相地跟小二一起走出癸仲房间。要是早知道知道家伙跟个娘们似的爱记仇,他一定不会专挑许骏的话题挤兑癸仲!可惜这天下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随手扔下包袱,郑崎四肢大张着坐到床上。正梳理着思路,忽然听见一声来自窗棂的轻响,霎时间,他脸上再没了半分戏谑轻浮。☆、怀疑83怀疑夜幕低垂,烛火渐渐接替太阳承担起照明的重任。摇曳的烛光下,坐着个满面肃然的青年男子。男子腰挺得笔直,眉头却紧锁着。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能看到不远的餐桌上一盘盘色泽鲜艳的菜肴。可惜由于时间久了,肉块菜汤上凝结了不少莹白的油花。冷掉的饭菜,亦如房内被冷落的人,就算坐在正中间,也依旧没几分存在感。看了看天色,低唤了声主人,死士终于放弃等待,沉默着用木筷夹着豆腐送入口中。想着主人风餐露宿多日,特意叫了这桌酒菜,可谁知……和郑崎争执时被强压下的疑虑翻涌而出,难道这事真与主子有关?看来主子说暗中跟随……也只是托辞罢了。呵,无论您做什么,癸仲都不离不弃。可是……为什么骗我?癸仲啊癸仲,你何德何能,劳烦主子为了让你安心不惜编出谎言。心痛到了极致,癸仲把原本为主人准备的美酒倒满酒杯,端起来一口闷下。辛辣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喉咙,二十岁后基本上再未饮过酒,突然这么喝让他不适应地咳嗽起来。可不等压下咽喉中的辛辣气味,癸仲就又倒了杯酒灌入口中。连喝三杯,正望着晶莹的杯盏发愣,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癸仲眼睛瞬间亮了,扔下酒杯冲到门前,笑脸却在开门的那瞬垮了下来。门口站着的不是精灵古怪的主子,而是……阴魂不散的郑崎。“在等人?”郑崎淡定地好像没看到死士垮下的脸,瞄了眼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后依然十分坦然。“没,算了。”癸仲说着喊来小二就要撤下饭菜。点菜是两个时辰前的事,而现在都戌时末了。想来这人……也不会是重叫一桌饭菜的性子。郑崎拦住他,笑道:“倒了可惜,正好明日无事,让小二把菜端去热热,哥哥陪你喝一杯。”若是平时,癸仲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今日他却鬼使神差地应下了。许是刚刚的酒劲影响了思维,许是满腔郁闷无处排解,许是……潜意识里已不再把他当成外人。清楚癸仲兴致不高,最初那杯过后郑崎就没再劝酒,只说些行走江湖时遇到的趣事。二人各喝各的,只在说道高兴时对饮一杯,不知不觉竟也喝了七八壶。就算极少饮酒,癸仲也不会放任自己醉倒,哪怕两腮泛红,神智却依然清醒如常。而郑崎过来本是要与他商谈正事,见人沮丧消沉才陪他借酒消愁,自然也不至于醉得一塌糊涂。见着寡言的青年逐渐回归正常状态,郑崎饮尽杯中残酒,话锋一转,忽然道:“前天晚上,青城派内讧了。”癸仲举杯的动作一顿,扫了郑崎一眼,事不关己地仰头将整杯酒灌下去。“刚收到的消息,据说青城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弟子忽然发狂,杀害长老石松。”听见石松二字,癸仲心里一紧。如果他没记错,石松正是主子第一次正式施展魅惑之术的对象。之前联系时,自己还陪着主人下山……戏耍过郑崎。而所谓的魅惑之术,无非是……那档子事。不知不觉中已握紧了双拳,想到什么,癸仲忽然打断他,“最出色弟子是李斌易?”“你知道?”郑崎先是诧异,随即释然般点点头,“擒住他后不足一刻钟,李斌易尸身里的血水就消失不见。剖开他肚腹,也找到了之前那种红色虫子。只可惜那虫子飞得快又路线刁钻诡异,竟无人能捉得住。”癸仲心彻底凉了,剩余不多的希望之光终于熄灭。就像是牢狱中坚信自己无罪的犯人,忽然有一天回忆起自己犯下的全部罪行,失掉所有信仰再没了争辩的理由。虽然这罪行并非他所犯,癸仲还是有种助纣为虐的错觉。李斌易这个名字给他的印象无非是温润二字,出身名门正派,脸上时刻带着笑,温和却不失刚毅。可也是他,在少林高僧面前诬陷主子,害得主子逃出家门隐姓埋名的躲在偏远地区的山林中。不!或许那……根本就不是诬陷。就算这些真的是主子所为,自己也是要配合的。就算丢掉性命也无怨无悔,癸仲你……早不是什么好人了。“那群人以少林为首,估计明后天就到这儿了。”“这么快?”听见癸仲问话,郑崎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可就算他脸色再糟,对面这人也半点不会在意。郑崎再次为自己在受过某次打击后就变得诡异的口味叫苦不迭。“还不是都你主子惹的祸!许盟主发出武林令,石松老道脾性惫懒自作聪明等着少林那群人准备汇合后一起过来,谁知道少林的净远大师刚到,他就被打到西方极乐去了。哦,据说李姓小子突然发狂,还是净远秃驴把人打趴下的。”“净远要来?”郑崎漫不经心调侃着江湖豪杰,癸仲听着听着却惊得站起来。当初正是净远抓的他,到时候难免狭路相逢。尚且不说自己是不是净远对手,万一净远认出自己,必然会给主子的事带来影响……显然郑崎调查过他被抓的事,见到癸仲起立只点点头劝说道:“净远应该对你相貌并不熟悉,明日我为你稍稍该换面貌,定不会让他认出来。”“易容?”疑问脱口而出,死士学的东西很杂,也了解过易容术的皮毛,只是当初教他们的人技艺平平,处理过的脸面就连外行人都能察觉出异样。而郑崎……竟说随便该换面貌就能让功夫深不可测的少林达摩院首座都认不出来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