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江洛玉起了个大早,披着雪色的大氅站在正屋门口,目光柔和的看着白敏玉站在前院,正用盘子里的肉脯喂胳膊上扑棱着翅膀的郦鸟,唇边笑容淡淡。没过半盏茶的时间,江洛玉只觉得眼角微微一跳,刚准备开口去唤站在台阶下的人,就听见了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随着眠星沉稳的声音向着自己传来:“世子,府内方才来人传了消息,说宝和郡子和南皇子的婚期已经定了,听说是太子对皇上稟了此事,皇上就让特地让钦天监算了个最近的日子,就在十日之后。”“十日?”江洛玉闻言,乌玉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抬手抚了抚自己领口细碎的绒毛,淡淡开口道,“催的也太紧了,估计连正经的嫁衣都赶不出来,莫不是只能穿着红衣服上花轿不成?”“这属下不知。”眠星一边说着,一边已然在他身畔停下了脚步,有些迟疑的端详了他一眼后,方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道,“倒还有一件事,不知世子……”不等他说完,江洛玉便侧过身来,目光如利箭:“讲。”眠星抿了抿唇,低下身来轻声回道:“今日前来府内递话的人,是正妃甄氏的亲侄子,齐国公嫡长子甄士。”“甄士?”听到这个名字,江洛玉显而易见的怔了一怔,许久才回过神来,眯起眸子看向不远处葱郁的树木,像是对自己喃喃自语,又像是对别人问,“就是那个当年在四岁时,便被祖父盛赞为士族之曜的甄士?”甄士。没想到,这一次算计了江影,倒是引出了一条大鱼。甄士,郡王府正妃甄氏的兄长甄复的嫡长子,年仅四岁便已神童著称,当年自己的祖父江伦未曾去世之时,因为赴宴只故见过还是孩童的甄士,便赞誉道此子长大之后定为士族之曜。甄复听了这话后,立时将自己的长子改名甄士,意味不言自明。“回世子,正是此人。”眠星点头应是,不着痕迹的瞧了瞧此时江洛玉带了些恍惚的神色,不由从袖中拿出了一条写满了小字,对面前的主子双手奉上,语气中不乏担忧。“此人刚过弱冠之年,去年刚拜太子少保加辅政大臣,官职高的几乎赶得上其父齐国公,听说其人聪慧过人更博览群书,在朝中多有党羽,背后更有太子殿下支持,极难对付。若是世子有一日与他对上,要万般小心才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得到那样的盛赞,倒是不枉了。”听到身畔的人带着紧张的话,江洛玉勾了勾唇角,抬手取过了他手中的布条,一边细细的看,一边感慨的开口道,“只可惜他姓甄……我们注定为敌,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算再怎么不想对上,此刻也不能坐以待毙。”眠星的神色凝重下来:“世子的意思是……”江洛玉转过脸来,目光淡淡的落在了此时正转头看向自己的白敏玉,唇边的微笑渐深,语气却更是冰冷:“甄士若是个聪明的人,想要对付我的话,定然我抓住我真正的弱点加以攻击,而我此时最大的弱点,怡怡是我拥有的一样东西。”“您的意思是……”“兵符,王府,弟妹。”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下了台阶走至白衣人身畔,修长的手指轻柔拂过那只郦鸟洁白的羽毛,端详了一番它黑豆般的眸子,微笑着开口问道,“若是你,会先从哪一个下手?”就在他这个问句出口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白敏玉眼底骤然闪过冷光,而眠星则沉吟了片刻,低身回答道:“世子,属下认为,是您的弟妹。”“你不是个太聪明的人,倒是很像甄氏。”江洛玉闻言,本来刚刚拿起肉脯的手霎时一顿,乌玉般的眸底被阳光一照,滑过了淡淡的柔光,“不过甄氏是个女人,虽然是个聪明人,却不够有智慧。而甄士若是个真正聪明的人,就会选择兵符。”说罢这话,他笑着将手中的肉脯给了伸长了脖子等待的雪白大鸟,自己则转过身去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嘱咐道:“再过几日,若是宫中有旨意宣来,你就立刻通知寒江阁,着手准备那件事。”眠星神色一肃,立刻应道:“谨遵世子吩咐。”就在碧波苑中的主子正低声对身畔的人嘱咐的时候,足隔了三个院子之远的修竹苑中,没有被阳光照入的正屋显得异常阴暗,伏在床上至今无法起身的人藏身在床帐内,一边吃力的挪了挪自己的身体,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随着他的咳嗽慢慢蔓延开来,顿时让刚刚端着药碗进门的小厮察觉到了,脸色顿时跟着变了变,忙上前了几步走到床畔,眼眶有些发红的低身将药碗双手端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小的给您端药来了。”“我……不喝……”床上的人看见那碗黑漆漆带着热气的药汁,吃力的在床上挣扎了一下,抬手就打翻了托盘上的药碗,随即嘶声力竭的喊道,“我是郡王府的嫡长子,是个男人不是个双子!咳咳咳……我……我就算是死……死也不会出嫁!”跪在床边的小廝看着被打翻的药碗,脸上闪过了惊慌之色,忙一边低身捡起碎了的瓷碗来,一边忍着眼泪说道:“公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已经被封为郡子了……”“这小厮说的不错。”就在床上的人听到这话,挣扎着想要再度嘶喊出声的时候,不远处的大门突然一动,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仿佛带着些淡淡的无奈,更多的则是谆谆的规劝。“表弟既然已经被封为郡子,便是在皇帝面前承认了自己是个双子。君无戏言,表弟又出了这样的错,皇帝此刻怕是已然恼怒,就算他知晓表弟是个男子,也不会改变旨意。”“皇上下了旨意……是什么……”江影闻言,霎时浑身一僵,颤抖的手指抬起,骤然用力扯下了那薄薄的床帐,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边神色浄狞的低声喃喃道,“是……是让我嫁给那个质子!咳咳咳……”“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呢?”那个声音渐渐接近着,江影只觉得眼前的视线模糊开来,一道黑暗的光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紧接着一簇火苗便灼烧起来,顿时映亮了来人的容颜,和微微勾着的唇角。“表弟,如今事已成定局,你再闹也是无济于事,难不成你要闹得京都皆知,让皇帝降罪于整个郡王府?”在那道烛火亮起的时候,江影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刚准备开口训斥的时候,眼光却在看到面前人的面容时,骤然化为了一片喜色,声音也就放的低了些:“大表哥……你为何也这般说,表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若是当真嫁给了一个男子,今后在京都之地……”来人正是甄复嫡长子,任太子少保的甄士。甄士低身坐下,抬手示意那小厮先将托盘放下,将躺在床上的江影扶起来做好,俊秀的眉眼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显得有几分诡异莫名:“表弟若只这么想,可就是糊涂了。”江影吃力的支起了身体,低头大口的喘了几口气,闻言顿时一愣。甄士察觉到自己说完这话后,自家表弟投过来的讶异眼光,心下暗暗嗤笑了一声,知道江影看不清其中厉害,此时才这般抑郁气闷,一时间眼底里多了些轻蔑之色,面上却声色不露,仍是开口替他分析道。“照表兄看来,你不如大大方方的嫁到质子府去。这几年大金势强国富,陛下的身体也一日日不行了,可是颇为忌惮那个大金质子,你嫁过去成了正妃又是个男子,虽是面上耻辱了些,却断了他以后在大泷再娶嫡妻的心思。”听到这里,江影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恍然之色,本来惨白的发青的脸颊也多了些血色,修长的手指捻了捻,仿佛不能确定面前甄士所说的话到底只是安慰,还是真的替他着想:“大表兄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