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未曾生存体验过的种种历史轨迹的云雾深处,是众多未曾生存体验过的生命。它们极其微细,被埋藏于万古洪荒的时间与无数光年世纪的空间里。它们之所以不曾存在,是因为它们不曾出场或者被观察到。随之而来的,如果我施以如此干预,将会是一个新的,难以预料的时间支流:并非要抹去旧有的历史,而是与之并驾齐驱。其代价是我将丧失我自己的意识。
我从来进入不了那个四维时空。我任何的干预,都将是以那一刻为,创造一段新的历史……代价是我将不复存在。
不可避免的,并非死亡,而是改变。改变是唯一永恒的现实。元宇宙在不断进化,不规则,却永无止息。圣人变之为罪人,罪人变之为圣人。尘土变之为人,人变之为神,神变之为尘土。
我真希望能告诉特克&iddot;芬雷这些东西。
我本可以干预我自己的潜在历史,但我没觉得有这种冲动,也没觉得有这必要。我想让自己这最后的举动变成一份礼物,就算我无以预计它终极的结果。
在北卡罗来纳州罗利市城郊一个汽车宾馆房间里,在不曾上演的那些事件那玻璃镜镶嵌的走廊深处,一个女人正在进行性交活动,以换取一个棕色的小塑料瓶。塑料瓶里装着她想要的一克甲基苯丙胺兴奋剂。她那位伙伴是一位失业的气钻工,正在去往加利福尼亚的路上。在加州那边,他搞建筑的亲戚给他安排了一份活儿。他没带套子,直接插入那女人。一番冲刺,心满意足后不一会儿,他便驱车而去。他开房时给那女人尝的是真的兴奋剂,但留在妆镜台上的塑料瓶里装着的却是糖粉。
奥林&iddot;马瑟的存在,自不光彩的受孕那一刻,便被打了折扣。他枯痩如柴的母亲不足月就将他生了下来。他一出生,幼小的身躯便遭受了戒毒的痛苦。他算是活了下来,可他母亲因为营养不良,以及多重毒瘾,而交了老本。奥林做事情向来就很难像其他人那样有个估计。他常常为自己行为的后果而感到意外‐‐通常是负面的意外。
我不可能使之变成一个更完美的人。那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唯一能给予他的就是文字。通过将这些文字写入一个孩子的小脑。我消散了自我,使一个影子世界变成了真实存在。
在一辆租住的拖车房地板上放着一个床垫,他躺在床垫上睡着了。他姐姐艾丽尔坐在几英尺远的一把塑料椅子上,一边吃麦片粥,一边看电视。麦片粥里没有加奶,一只破碗,电视声音开得很低。奥林梦见自己走在一片海滩上,虽然他只是在电影里看见过海滩。梦里,他看见有东西随波飘荡个瓶子,绿色的玻璃因为经年的日晒和海水浸泡,已经褪了色。他拾起瓶子。瓶子封得很严实,可不知怎的,他轻轻一碰就开了。
纸页从瓶里翻飞出来,展开落在他手里。奥林还没学习读书写字,但有魔法般,他居然认识这些文字。一页一页地,他全部都看完了。在这里所读过的,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叫特克&iddot;芬雷,他读道。
然后:我叫艾莉森。珀尔。
然后:我叫艾沙克。德瓦利。
我叫艾沙克。德瓦利……我再也写不下去了。
我叫奥林。马瑟。那便是我的名字。
我叫奥林。马瑟,在怀俄明州拉勒米市一个温室里上班。
我上班的那个苗圃的温室里,植物与幼苗台之间有道路相连。因此你可以在里面走来走去。也因此你能打理这些植物,而不会踩踏着它们。所有那些道路四通八达。你愿意走哪条路都可以。所有道路都从同一个开端,在同一处结束。虽然每一次,你都只能置身其中某一条道路。
我相信自己从一生下来便携带着关于特克&iddot;芬雷和艾莉森。珀尔和艾沙克。德瓦利的梦或者说记忆。当我年少之时,我为此深感痛苦。它们就像一幕幕图景出现在我眼前。如我姐姐艾丽尔常说的那样,它们犹如一阵风从我身子穿过。
这就是我突然去休斯顿汽车站的原因。这就是我将自己的梦用本子写下来的原因。
在休斯顿,事情并没如我预想的那样发展。(你知道,科尔医生,我希望这些文字只你一个看……除非是给博斯警官看,你给他看我不会介意的。)我想自己所走的道路与我梦中的不一样。比如说,我没抢劫过任何商铺。我想本也有可能的。上帝知道,我经常是又饿又愤怒。但每一次我想要伤害别人时,我就会想到特克&iddot;芬雷和那个燃烧的人(那个人就是我自己!),想到随时随地另一个的死都沉甸甸压在心上,该是怎样的可怕。
我在温室主要是夜间上班,不过他们通宵都开着明亮的灯。那房子里,任何时候都像是阳光明丽的正午。我喜欢那空气里湿湿的味道,喜欢植物生长的气息,甚至喜欢化肥那刺鼻的味儿。你还记得我在州救助中心时,屋外的那些花朵吗,科尔医生?你称它们叫天堂鸟。它们看上去像一种东西,实际却是另一种东西。但它们并不是有意要长成那样子的。它们只是时间与大自然使然。
在我工作的温室,我们没有种那种花。但我记得它们是那么的漂亮。它们的样子真的很像鸟儿,是不是?我想自己不会再给你写信了,科尔医生。请别误会。我只是想将这些纷扰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