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头一回觉得宫里的雨,这样干净。”
九重楼上,周靖丰立在窗棂前,接了满掌的雨水,他微微一笑,眼尾添了几道褶痕,“朝中的毒瘤是除了,可这些毒瘤连接出去的根茎野藤,在地方上也不算少,新帝登位,如今彻查起来,是有得忙了。”
“是啊。”
戚寸心与周靖丰并肩立在窗前观雨,听见他的话便点了点头,又说,“他这几日都少有休息的时候。”
“你不也是?”
周靖丰眼底含笑,侧过脸来看她,“做了皇后,你手里的事务,应该也并不轻松。”
“刚开始是有点手忙脚乱。”
戚寸心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所以到今日我才得空来与您喝茶。”
周靖丰回头端了桌上的茶碗来慢饮一口,面上的笑意淡去一些,不由轻轻一叹:“你们夫妻两个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可往后,南黎在你们二人手上,你们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我坚信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戚寸心面上的神情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沉重,湿润的水气迎面,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她只临窗一望,眼前便是一片欣欣向荣。
她满怀希冀。
周靖丰端详她片刻,茶碗里浮起的热烟很快被风吹散,“谢敏朝对己对人,都是一样的残忍极端,他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为了杜绝新帝与晋王谢詹泽在他死后为了皇位你争我夺,继续空耗,他便索性先做一个局,让他们兄弟尽快分出个胜负来……他这显然是孤注一掷,若成,南黎便有救,若不成,南黎就只能烂到根里,被北魏蚕食消解。”
“他一定要一个无畏无惧的继承者,连新帝在北魏留下的那点阴影,他都要用最残忍的手段让新帝从中摆脱,可是寸心啊,他这么做,只怕更让新帝的心性与常人不同了,这于新帝而言,只怕也不算好事。”
周靖丰言语之间并未过多透露有关谢缈的字句,但戚寸心却从中听出他的几分担忧来。
“先生,我明白您想说什么。”
戚寸心的手撑在窗棂上,雨珠击打在她的手背,带着几分料峭春寒,“可我觉得,只要是一个人,他就有一颗血肉心。”
“他受过很多的苦,那些苦难让他变得和寻常人不一样,但那不是他的错。
“我见过他的很多面,我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戚寸心侧过脸,对上周靖丰的目光,“是这世道不好,让他从未领略过世间的百味温情,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很努力地回以我最纯粹的情意,所以先生,他缺失的,我替他补回来就好了。”
世道不好,她便与他共伐世道。
心性残缺,她便陪他修补残缺。
“说得也对。”周靖丰忽而展颜一笑,“器物破损尚有补救之法,这人啊,又如何不能?”
或是在烟雨朦胧的对岸隐约瞥见一道紫棠色的身影,他伸手指了指,刻意揶揄起自己的学生来,“瞧瞧,都是做了皇后的人了,怎么下学还要人来接?”
戚寸心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忽浓忽淡的烟云之外,细柳被雨水濯洗得凝碧生光,那道紫棠色的身影在对岸若隐若现。
“我没让他来接……”
戚寸心有点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她看不清谢缈撑伞了没有,心里有点着急,便朝周靖丰福身行礼,“先生,我明日再来跟您下棋!”
周靖丰瞧着她提起裙摆下楼的背影,不由摇头轻笑。
还是个小姑娘啊。
少年人之间的情意,即便是在这样的深寒宫巷,竟也让人觉得干净又美好。
“缈缈!”
清脆悦耳的女声从底下传来,引得周靖丰不由再次看向窗棂外,那个方才还与他听雨喝茶的小姑娘已经跑到岸边,还没被子茹与子意二人带去对岸,就忙着隔着那条内河朝对面的少年用力招手。
“寸心走了?”
周靖丰瞧着正得趣,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莫韧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