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貌堂堂的异性向来能够引起好感,吉瑞本能地跟着走了进去,却在关门的刹那被一股狠力掐住脖子。季祁皱紧浓眉:“你到底是谁?!花病酒的朋友,那应当就是我的仇人了,你知道是谁把我害成这幅模样的吗?”吉瑞被掐的骨头咯咯作响,憔悴的脸飞速地憋得铁青,她努力想要推开不人不鬼的季祁,全身的武艺却半点都使不出来。幸而季祁并不打算杀害弱小的对象,忽然松手把她甩在地上,捂住心肺痛苦咳嗽着说:“快回答……我的问题……桐儿在哪里……”——被缝补过很多次的陈旧的船帆仍旧竖在长海之上,然而波光粼粼的海面却不再风平浪静。两个鹿家的御鬼师被从水里拽出来,抹着脸禀告:“花长老,并没有发现那鸟和小姑娘的身影,但是有不少异鬼跟在船的后面。”“哼,长明火是天火,鬼凤凰早就被烧成灰烬了,如果当初有这东西,家主也不用那么麻烦,还害余离还栽在了上面!”花病酒的眼神冷若冰霜:“可惜沈桐儿却是丢不得的。”黑衣人们半句话都不再讲,乖乖听候她的安排。齐彦之和吴容大概已经被这变故吓呆,双双缩在笼子里一动不动。花病酒感受到他们的注视,立刻投去可怕的眼神。齐彦之结巴着指向大海说:“再往前开一里,我们就是在那里遇到鲛王、得到灯的。”“长老,水底半只鲛人都没有,小心有诈。”刚刚下过海的御鬼师低声禀报。花病酒抬起水袖轻笑:“试试就知道是真是假了,我拿天火烧了鬼凤凰,也不晓得家主会不会生气,如果能找到更多当然是美事一件。”话毕,她便踱步到笼边。齐彦之诡计多端,瞬间明白她的目的,紧紧地抱住妻子道:“你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好感人呐!”花病酒感慨,而后抬高声音骂道:“可我这辈子最讨厌男女相爱,把这大肚婆给我拴起来丢到海里,若那鲛王真像齐老板说得那般善良,肯定会去救她的!”“不要!”齐彦之拼命地拉住妻子,可他怎舍得大力,终究还是任吴容被拽了出去。想必花病酒对沈桐儿的教育发自真心,她干起这种事来毫不含糊,亲手捆绑孕妇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齐彦之惊恐地瞪大双眼,望着妻子就这样被投到海里,从腹底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叫喊。未想这时操纵着航船的水手却毫无预兆地拿出个火炮扔到空中,瞬间炸裂出浓黄色的烟。花病酒只抬头一望,便抬袖捂鼻:“闭气!有毒!”可惜那浓烟还是随着海风四散出去,但凡嗅到其间鱼腥气味的御鬼师立刻手软脚软,瘫倒在了甲板上。自始至终都不露弱点的花病酒黛眉一皱,竟然也学着沈桐儿,带领剩余的御鬼师跳入了茫茫大海。“在长海,鹿家算什么?这银莲鱼可是好东西,尾能缝制鲛人,胆能炼制麻药,就算是天王老子闻到后也站不起来!”坐在笼子里齐彦之恶狠狠地骂道,然后匆匆开锁,指挥着服过解药的水手说:“快,快把容儿救上来!”挺着足月的肚子泡到还水里可不是什么舒服的经历,吴容躺在甲板上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嘴唇却仍旧泛着青灰。齐彦之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再去别处做生意也是一样。”吴容没有力气说话,颤抖地抬起手来,好像要提醒他些什么。尚未反应过来的齐彦之只觉得头顶的阳光忽然被遮住,在水手绝望的惨叫中寻声望去,毫无防备地看到有只二十余丈的异鬼爬上了船,身上没有鳞片,只有阴森黑毛,将摇摇欲坠的桅杆瞬间撞碎,不管不顾地朝他袭来。船随着异鬼落地而甲板飞碎,摇晃不已。齐彦之本可以稍微躲避的,可他却选择死死地抱住妻子,故而刹那间就被异鬼挥爪抓起。身下比深渊还要可怕的巨口已经张开。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之际,原本平静的海面忽然卷起急转的漩涡。异鬼没有急着吞食猎物,反而饶有兴致地歪头打量。只见一直浑身青色、布满鱼鳞的恐怖鲛人破水而出,顿时风涌浪起!“鲛王!是鲛王!”齐彦之又喜又怕的呼喊。异鬼丢开这毫不起眼地家伙,躬身做起了迎战的姿势。——好热,又好冷。眼前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思绪也完全是空白的……是不是灵魂丢在了海里呢……我是谁,这是哪啊……天尽头裂开紫色的闪电,转而滂沱的雨便落了下来。大概是雨点的急促与冰凉太过难以忍耐,它们一次又一次打在沈桐儿的脸上,终于让昏迷在沙滩上的她睁开了眼睛。被灼伤的小姑娘茫然地呆滞片刻,才意识到怀里焦掉的鸟儿,不顾疼痛地爬起来哭喊:“……小白!你快醒醒——!你不是说自己死不掉吗!小白!”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鸟耷拉着脑袋,脖子软软的毫无力气。沈桐儿趴下去聆听它的腹部,发现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顿时哭得更加凄惨:“小白——我再也不听你的话了!从花病酒说入海我就觉得她奇怪——可你怎么会出事呀,你不是说陪我到我死的那刻吗,我还没死呢……”可能被放在腿上的苏晟再也不会安慰她了吧?沈桐儿这般沮丧着,就像被人戳了刀还无情搅动,捂住脸上气不接下气:“我想带你回家……我还叫季大哥帮我跟你提亲的——可你们怎么都没好下场!谁粘到我都要倒霉吗,我以后再也不心软,再也不理你们,再也不要跟别人讲感情了!”小姑娘的眼泪混在雨水里,滴到了白鸟烧焦的羽毛上,它薄薄到眼皮忽然动了动,然后发出微弱的声音:“叽……”“啊,小白!”沈桐儿忙用烧到血肉模糊的手扶住它:“小白!!”可怜的鸟儿终于努力张开眸子,用仅剩的力气发出虚弱的追问:“……提亲?”长湖遗址天边黑云翻墨,海面浪涌将倾。清晨出发时的平静仿佛成了压根不存在的幻象。被卷到岸边的沈桐儿惊喜地发现苏晟还剩一口气,生怕鹿家人趁机追杀过来,赶紧脱下外衫把它仔细包裹好,绑在背上便急急地踩着沙滩潮对面不知名的山崖跑去。自从答应押送鲛膏的生意后,怪事频出,并非没有怀疑过花病酒的善恶。但在这么多日的相处中,沈桐儿根本不曾想象过,那女人竟然会朝本无瓜葛的苏晟动手。现在再琢磨迷雩山里的棺材和金银岛的秘密,不可能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或许鹿家根本不算被害者、而是施害者!只是苏晟自己不知道吗……十几年前,它到底是为什么被抓到那里去的?沈桐儿皱紧眉头,没时间再去细想,只能轻声安慰道:“小白别怕,我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你!现在天气忽然变这么差,花病酒肯定还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也没办法驾着船追来,咱俩赶紧躲一躲。”身后没有回答。悲惨的鸟儿在回光返照之后,又耷拉着脖颈一动不动了。沈桐儿压抑住沉重至极的担忧,嗓子发着颤:“等、等我找到能避雨的地方,就去帮你搞魂尘,你不许死掉!”说着话的片刻功夫,伤痕累累的她就跑到沙滩尽头的悬崖峭壁地下,眼看这里寸草不生的荒凉,也不存在山洞之类的地方,不禁抬头仰望高山,在下定决心的刹那,便甩出染着血的金缕丝勾住石壁上的老树,奋力朝上爬去。闪电伴着雷震在身后的海面上肆虐,可怕到仿佛要把万物都毁灭似的,撼动着天与地之间虚假的安宁。——平时虽常会有瞻前顾后的犹豫,但万分危急的时刻,反而不存在多去细想的余地。只盼着找个安全地方的小姑娘无所畏惧,用最快的速度窜上了极高的山崖之上。她原本计划是靠近容易藏身的林地,完全没想道走了几步后,却发现许多被正雨水洗刷着的房屋废墟。它们在斜坡的矮树下掩映成片,几乎曾有不少人在此居住。铺就错综道路的青石板仍在,可惜苔藓丛生。“咦……这是个镇子吗,难道也被异鬼给毁了?”沈桐儿抹了把脸,却并来不及细细探索。她顶着雨冲到个还算完整的石屋里,想都不想就推开桌上的蜘蛛网,用袖子抹干净了才将奄奄一息的白鸟放在上面,抽抽鼻子道:“小白……这里没有雨了,你很痛吧……”原本美丽的鸟儿羽毛焦黑狼狈,根本再没有力气回应她。现在再叫沈桐儿回想当时发生什么事,她实在无法记得很清楚,只知道由于太害怕苏晟被烧死,而紧紧地抱住他跌入了海中。尽管水火不容,但怀里几乎要把她焚成灰烬的巨热却没有因为海水减少半分。忍受过灼烧的小姑娘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松手、不能松手!于是她用生命将它裹得死紧。最后也不知是痛到极致还是溺水太严重,渐渐地便失去了所有意识,朝着更深处的海底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