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中有阴惨惨的风渗透肌肤。阿诚猛地扶住了张启山的肩膀,他用力舔着干涩的嘴皮,哑声道:“启山大哥,或许日山只是被他抓走了。日山不是不想叫您哥,他和我说过的……是…您不让他喊。所以他没准是故意告诉‘怪物’真真假假的信息好以此给您透底,向我们传递讯息呢?”这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说辞了,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往回走。”张启山站了起来,声音却仿佛比刚刚还要冷静,“我们先回大殿,再去那座藏书阁。去找明楼兄……活要见人。”明楼发现自己被扔进了一个“坑”内。他记得前一秒自己还在大殿里,下一秒日山忽然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那个坤泽青年骤然出手以手肘击中了他的颈项。明楼尚未来得及哼出一声,就感觉双腿上猛然有股力量将他拽下去,随后双目口鼻被封,彻底地晕了过去。他挣扎着捂着喉咙爬了起来:“唔——”身匝不远处立刻有动静。“明大哥,您醒了?”明楼心头一紧,本能便去摸腰后的枪,却发现枪已经被人收走了。他周身肌肉紧绷,慢慢地取下了脸上的眼镜——他的镜片,亦可杀人。却倏然被凑近的青年握住了手腕:“明大哥,真是曰山!”言辞恳切,青年身上的体温更透露出一股活人气息。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杀意,只是试探性的拉着明楼的手,缓缓贴到了自己的颈项上。意思很明显,请明楼触摸他的脉搏,如果有违,杀剐凭心。几十秒后,明楼撤了捏住镜片的手。他对面的青年也松了口气。“怎么回事?”明楼摸索着站了起来,发现这里果然是一个深坑,黑暗中不能视物,也就不知身在何地、此处多大、坑有多高。仿佛一瞬间坠入十八层地狱般,浓黑包裹了一切。“曰山在藏书阁底部发现了一些秘密。之前我就觉得这墓有多处古怪,但唯恐让您和阿诚哥紧张所以并未细说。它的总体大格局虽是两汉三国时期的,但细节已经多处残留了唐与明清时修葺的痕迹,而我在藏书阁的底层……还发现了《齐名要术》、《唐会要》,甚至是明清时期的世情话本。”明楼大为惊讶,他朝着声源回头,又猝然反应过来在这里视力就是个摆设:“难道说这里在后世还有人进来,还会去藏书阁里放书?”副官明显沉默了下:“不,那些摆放纸质书籍的书架上几乎没有灰尘。并且那藏经阁的底层,有一副画像。”“……谁的?”“宓妃。”身后传来悉索声,大概是张日山也站起来走动,下脚倒是很轻,没有听到军靴扣地的声响。“就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容曜秋菊,华茂春松’的那位宓妃。画突然从墙上垂落,让我以为不是机关便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所以便上前去查看。我本以为是尹新月的人马,却没有想到……”“是个能假扮你的怪物。”明楼替他说完。“假扮?!”日山的声音拔高,又猝然呛咳,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也顾不得,忙忙问:“所以明大哥来到这里是因为他们假扮曰山骗了你?那佛爷呢,阿诚哥呢?他们……”“不知道,我是突然被假扮成你的人袭击的。”副官霎时呆住:“我以为您也是落单才吃的亏,原来……难怪……”他说到这忽然噤声。明楼奇道:“怎么了?”“没事……”他犹豫了下,闷闷咳了几声,“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出去吧。之前扔您进来的时候他们将顶盖打开了,我观洞底和顶部的高度约莫四米多,有明大哥帮忙,曰山就可以试着把顶盖推开。”“好。”明楼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四米多的高度光凭日山一个人用功夫或许就能上去,但上头被封,没有两个人配合,是无论如何打不开顶盖的。两人摸着坑洞的土壁大概判断了下方位,明楼蹲下来,示意日山站到他的肩膀上。“呆会儿我用手托着,你能站得稳么?”“能的,您能吃住劲就行。”日山笃定。“好。”明楼也十分爽脆,拍拍自己的大腿就示意日山踩上来。日山动作也是麻溜,他十分担心外面的佛爷与阿诚哥。只是脚踩到了明楼的腿上,明楼才觉得有些不对:“你……不用脱鞋。”日山没答,只是示意明楼慢慢站起来。明楼依言照做,待到他抓住了踩在肩头的青年脚踝时才发现不仅是鞋,连袜子也没有,试探着再往上摸了寸许,才觉察只有一条薄薄的中裤。他恍惚间似想到了什么,假扮成日山的人也穿了那身猎装……所以……日山幽幽的声音里透着窘迫:“好歹里衣中裤是给我留下了。”明楼憋不住想笑,扛着青年又按照他的指挥挪了点,最后日山大概找准了位置,请明楼借手,他双脚踩住明楼的掌心慢慢站高。这个动作难度巨大,若非明楼臂力尚可,日山又轻巧灵活,九成九是要跌下来的。有惊无险的摸到了盖板锁头,日山用张家特有的两根手指伸入了锁内。明楼只听“咔”地一声,内弹簧就被撬开了。日山吁了口气,似乎格外疲惫,嗤笑一声:“三国时可真没弹簧,这群怪物够潮流的。”明楼察言观色的功夫可比张启山到家多了,他拍拍青年小腿。“下来歇一会儿咱们再上去,没有体力就算逃也逃不了几步远。”日山心中感激,而他下来后明楼便主动脱下外套递了过去。日山道了句谢并不矫情,不禁暗赞了一声明大哥的观察力与决不让人难堪的体恤。他心底为阿诚哥高兴,明楼却能听见这青年牙关打颤的声响。毕竟时间已至十月,地下就更为阴冷,被扒了御寒的外衣扔在这冻了许久,乾元怕都要受不了,何况还是身体不太好的坤泽。他想想道:“我替你诊诊脉,我粗通医理,也免得你受寒受伤让启山担心。”提起佛爷日山哪还敢不从?只听他悉悉索索穿好了外套,似乎还拉开口袋的拉链装了什么,这才乖乖将手腕递了过去。明楼本只是想看看他可有什么不适,是否着了风寒,却没想到捏着日山的腕子半晌都没说话。日山心下狐疑却不敢出声,直到明楼说了句——“日山,你……怀孕了?”“……什么?”“喜脉。这我还能断错么?”明楼皱紧眉宇,直接抓过了张日山的另一只手腕再探。“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气血过于充沛的乾元可能有类似脉象,但坤泽,错不了的!”他心里惊异又有些欢喜,复又追问,“启山兄给你吃的药管用了?”若是真的可得出去后找张启山讹一顿好的。日山愕然,他一时还没有消化自己真的怀孕的消息,听到明楼询问有些呆滞:“药?佛爷并没有……”明楼略一思索就想到了各种关节:“张启山前段时间上北平除了帮二月红的夫人,就是给你求药,你不知道么?”“……”看起来是一无所知了,明楼比量了下张启山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在事情没有成功之前让张日山空欢喜的,更何况是倾尽家财去求治疗不孕药物这种事。成了固然好,但不成无异于掀人伤疤落井下石。并且听闻新月饭店的物价也是十分的“漂亮”,如果自己去做这码子事,估计也得细细掂量是否让阿诚知道。同为一家之主和do,他刹那就明白了张启山的苦心,见对面的小坤泽没了动静,便乘势提点道:“启山兄对你有意,这些年与我电话、来往信件中也频频提及。只是有时候怕你心思重,才出于体谅善意隐瞒。或许少年时他冲动失当……但这些年他心里放的是谁,我这个做朋友的看的最清楚。”日山忽然庆幸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他的脸颊烧得滚烫,心脏更是砰砰跳得剧烈:“谢谢明大哥……”他心中惶恐,又有欢喜,但更多的是不敢相信,若能再有个孩子,能再替佛爷孕育子嗣是他无上的荣耀!但他也记得佛爷那句“尤其不需要张日山给我生”,可如果真的不需要,为什么又去北平求药?真…是替他求药的么?那佛爷的“心上人”又是谁?他其实还是记得的,记得佛爷在床笫间凑到他耳边或呢喃、或强调的“喜欢”。却也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一件佛爷瞧不上的“工具”。但孩子……心跳转瞬快得几乎要扑出胸膛,他下意识摸向小腹,甚至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勇气,想要赶紧见到佛爷,当面问一问他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