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顾不上,也做不到:只要母亲还在世,他们就依然是孩子,自己都来不及咀嚼自己的苦,甚至还寄希望于母亲,希望能得到满怀的抚慰:以为母亲一直都是那么强……她强了好几十年了,不应该一直强下去么。
可是母亲老了。她也是一个人。也只是,一个也需要满怀的抚慰的,苦命的凡人。凡人对于苦难的承受力,都是有限的。活着的意志,是有限的。苦命的母亲。她的天伦之乐,直到人生尽头,也遥不可及。
我的母亲总在外婆的坟前哭道:妈妈是彻底的失望了,彻底的没希望了……苦了一辈子,我们这些儿女……不到自己做了母亲,根本懂不得妈妈的心……
是的。严苛的生活,泯灭了所有温情的可能性,儿女的漠然与自私,尽管也并不是刻意,却无可救药地毁灭了一个母亲活下去的意志。八十多年的苦难,她都咬牙熬过来了……最后不堪忍受晚年的寂寞,与彻骨的失望,最终吞下整瓶安眠药,离世而去。
生如夏花(4)_尘曲
我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但是好多时候,我觉得自己甚无情。今日看了一本《蒙马特遗书》,作者说,&ldo;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就要长期生着灵魂的病。&rdo;
这本书信集是作者的最后一部作品,写完之后,这个当时留学巴黎的台湾女孩儿,就在位于蒙马特区的公寓里面用刀子戳向胸口,自杀而死了。
但是,我相信她这样做的理由,并不是因为正经历着像我外婆那样的生活之苦。
我们的年少单薄,使得我们常常因为不知道痛苦这个词语的真相而轻易亲近这个概念,将自己的脆弱装裱为痛苦,并隆重展览,希望博取他人一点驻足和关注。
言,言而不衷。离,离而不去。长大到这样一天,因了畏惧心的脆弱性,在接纳万事之前,自己已经在眼前挂了一张滤色镜,人事的悲喜色差陡然就淡漠了,看在眼里,也就没有那么触目,自然也就说不上惊心了。
而自己记得的,也就越来越少,只剩下些许模糊的印记,或者只记得眼前那些不轻不重的,连滤网都不用也不会惊人耳目的小事。头脑中的神经末梢一根根变粗了……总觉得日子越来越孑然,寂寞得又欢喜又害怕。在这烟火的纲常世间,也像是个没有裹脚却要装做裹了脚的小媳妇一样,人前人后战战兢兢的作态,生怕露马脚,费尽心思地想要掩人耳目地活下去。
少年时有一次和母亲旅行,晚上在旅馆里看电视,正好是一个心理访谈节目,报道了一个孩子的成长案例。因为很多周折与自己惊人相似,我与母亲都被震慑住,彼此僵在那里,在黑暗的沉寂的房间里,盯着电视屏幕,彼此都在突然间,不得不与自身历史中最不愿提及的一幕面面相觑。
我手里握着遥控器,再也不能够忍受这种尴尬的,毫无遮掩的场面,欲要换台,母亲说,别换,继续看。我如芒在背,如坐针毡,随着幕后讲解者逐渐深入的每一句话,开始在黑暗中,忍无可忍地剧烈流泪,眼泪之盛,叫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节目终于完毕,我觉得母亲也哭了。
她就在黑暗中对我说了一句话,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原谅我。
而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我究竟是不是就活得聪明了。好像是做了一些事情,满足了自尊自立,但是心中依然不安宁,毕竟,那些即使能够说不要就不要的东西,回忆起来,又怎么能轻易置之度外。
在毕业聚会上我看到这些见证了我青春期的花儿们,又聚首,又回头,这种被时间涤荡之后仍依稀可辨的熟稔叫人慨叹。我不能说我们生如夏花,活得完美而睿智,死如秋叶亦离我们非常遥远,当下最真实的,不过是一种宽宏和原谅,对自身,他人,以及这个失望和希望并存的世界。
还好。还好。而今眷恋生世,朝朝夕夕孑然又繁华,有几滴好酒般的故人之谊,有几曲骊歌般的殷切思恋,来人照我笑靥,去者不引我悲痛。复有何求。
与君书(1)_尘曲
与君书
曾许愿不要输给时间
也不要输给世情
但沦落至这样一个心酸的如今
你我疲倦如旅人
并肩涉过遥遥风景
终于像临了这一扇空门
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