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流月宫……赵太妃居然要从这里搬走。
两个小内监经过她身边,抬了几个摞起来的木箱子,最上面的没盖严实,大概装着珠钗簪花一类,能听得见里面玉石碰撞的淅沥沥的清脆响声。两人咬紧牙关,青筋暴起,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
「哎哎……」其中一个突然尖声叫嚷起来,话音未落,劈里啪啦一阵响,上面的箱子向左打滑,微微倾斜,敞开了口子犹如巨兽吐出洪水,项炼珠宝洒落一地。
小内监两腿微微打颤,在闷热的空气中出了满头汗水,两人将箱子墩在地上,开始相互责怪起来。
「轰隆——」
天有不测风云,转瞬间乌云密布,天空变成了发闷的土黄色,一阵阵惊雷由远及近,眼看就要下雨了。
「怎么回事?」监工的骂骂咧咧地来了。
两个人顾不上相互推诿,急忙趴在地上捡,豆大的雨滴已经开始落下来,地上洒满了一朵一朵的圆印。
凌妙妙看得心里着急,也蹲下来帮忙捡,几朵散落的浅色珠花收在手里,一支金簪子旁边还有个装订精緻的卷轴,让这一摔微微散开了。
妙妙伸手一捞,画卷顺势展开,猝不及防地露出了一张人像。
这幅画尺寸只有寻常人像的四分之一,小巧玲珑,展开隻到手肘,难怪可以被塞进妆奁,和一众珠花藏在一起。
画像有些年头了,淡金色绢的肌理柔和而贵气,画法非是写意,而是工笔,连头髮丝都一根一根描绘的工笔。
画上男子身披白毛狐裘披风,露出内袍一点低调奢华的花纹,脚蹬黑色登云靴,倚马而立,头戴紫金冠,头髮却非常肆意地隻挽了一半,另一半黑亮如铜矿般的髮丝披在身后,被风吹起,
在这个世界,既然戴了冠,就不能披头散髮,平白惹人指点。
可是画上男子生了一双狭长而贵气的眼,鼻樑高挺,嘴唇紧抿,显得稍微冷淡而倨傲,那披散的头髮便丝毫显不出轻浮。
就好像哪一位贵公子微醺,兴至浓处,跨上白马狂奔数里,浑然不顾狂风中散乱了鬓髮,待到兴尽,傲然下了马,在落着雪花的冬夜,无意间朝画外人看去。
凌妙妙也盯着他看——高鼻樑深眼窝,最容易显现出英挺的轮廓,偏又是面白唇红,好像海参鲍翅都堆迭到了一处似的,俊美得像精修过的纸片人。
有趣,赵太妃妆奁里藏了个帅哥。
妙妙啧啧合上画像只一秒,蓦地顿住,又慢慢展开。
画上落上了几滴圆圆的水渍,雨开始大了起来。
……这人似乎在哪儿见过。
这样出众的相貌,乍一看惊艳,可由于各部分都长得过于完美,没什么特色,再仔细回想,那张脸模糊不清,脑子里只留下一个「帅」字……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是那个……那个……青牛白马过城门的……百姓……红旗……七香车……
她诧异地叫出声:「……轻衣侯?」
传闻当世轻衣侯,丰神俊逸,貌比潘安,是举国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回忆碎片」,轻衣侯。
身旁一个颤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怎么会认得轻衣侯?」
屋内沉香浓重,四面门窗紧闭,帘栊放下来,光线昏暗而萧索,细细的几丝光,斜着打在桌面上。
慕瑶和赵太妃隔了一张陈旧的乌木几案,相对而坐。
赵太妃头上戴了一隻素钗,青丝里竟然混杂了半数白髮,嘴角和眼角的皮肤都鬆弛暗淡,眼袋大得吓人,一双眼睛再无光彩。
慕瑶暗自唏嘘,初见面时还是保养得意的中年贵妇,才短短半年,竟然形同老妪。
下雨了,密集的雨点爆豆般捶打着窗櫺,帘栊微动,传来悲鸣的风声。
慕瑶将眼前的盒子打开,隻将那枚挂着朱砂小珠和红流苏的玉牌拿了出来,沉默无言地揣在了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