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薛娘子和张师姐曾叫人去查,只查到这婆子又充做小贩,将从王顺那儿骗来的菜蔬、鲜果、鸡鸭等物尽数卖给了山上其他几个道观!
当时瑶光就觉得这个婆子可真他酿的是个人才!骗了礼物后不慌不忙变现,然后不知所踪,神奇。
因为这事实在少见,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因此走了几步想起那婆子的样貌,不正是王顺形容的么?
没想到她真是胆大啊,住的地儿还挺高级呢,竟然在翠谷找了一处空房子住了。只是平日不知她如何生活。
瑶光想来想去,觉着这个人潜伏在这里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做,一问,原来那院子是她旧主所居。熟门熟路。
听到沈婆子说她旧主已死在流放的路上,瑶光对自己的揣测更肯定了几分。江州在哪里?当年白居易被贬谪,去的就是江州,然后遇见琵琶女,写了江州司马青衫湿。江州在大周京城两千多里之外,沈婆子孤身一人,走了几千里路跑回京城,就为了占空房住?不会吧?再想想她当初为何守在灵慧祠门前,还能让王顺一下把她当成灵慧祠管家,恐怕也不是巧合。她旧主因何获罪被流放?还不是李静微她爹没事找事来翠谷扫黄打非?
沈婆子听到瑶光这几个犀利的问题,一改之前恭顺的样子,神色冷峻,冷笑道:&ldo;炼师冰雪聪明。不错,我家小姐死后,我早就如槁木死灰行尸走肉。我也想过殉主,可我家小姐高义,自知难逃惨祸后就将我们一干奴仆全数放了籍,将家中余资分给我们让我们自寻生路,可我不愿离开。我从小姐四五岁时就服侍她……此去江州两千余里,我怎能弃她而去?我誓死不离,她也无可奈何。只是,小姐还是……&rdo;
她哽咽几声,又刚硬起来,红着眼圈道:&ldo;李小姐的爹爹为求美名,将多少人性命断送。若是他的女儿韶龄年华就死了,不知他会不会难过?我守在灵慧祠门前,见了李小姐好几次。可是‐‐&rdo;
沈婆子嘴唇抽搐,泪水夺眶而出,&ldo;我下不了手。我的小姐,也是那般年纪,也跟她一样……&rdo;
刚好这时王顺来送门礼,沈婆子骗走礼物卖了些钱,偷溜回翠谷,原只想看看旧居,没料到门锁都没换。她进去了,屋子里陈设依旧,追思旧主,一时间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就这么住下了。翠谷别院房子不易出手,平时也没人来看,她昼伏夜出,倒也无事。
瑶光有一事不解,&ldo;我听说,大多数女冠都除籍罚款而已,怎么你家小姐判了流刑?&rdo;薛娘子说过,只有那几家专门做勾搭世家子弟生意的才判了流刑啊。
沈婆子抹着泪咬牙切齿道:&ldo;我家小姐姓童,原也是京西大户人家小姐,只因家族实在没了人口,不愿与族中远亲裹乱,我家老爷临终前给小姐办了道籍,出家在山上金灵观。我家小姐与锦川伯金家的三公子交好。那一夜,公子前来与她相会,谁料到……天降横祸。若公子肯说句话,是与我家小姐相恋,而非行勾栏事,我们只要交了罚款就不必流刑。谁知,那金三公子竟躲起来避而不见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他,求他出一张文书也可,不用他去京兆尹,他‐‐他叫随从打了我一顿,自己跑了!&rdo;
瑶光为她与童小姐难过,&ldo;那金三公子现在呢?&rdo;
沈婆子苍凉笑了一声:&ldo;炼师是想问我,既然如此,我应该去找那金三公子报仇才对,为何迁怒李小姐?嘿,您所料不错。江州距京城这么远,我葬了小姐后又大病一场,身上的钱所剩无几,如何能回京?我病愈后,便在江州城中一家店铺做杂活,攒了一年多的钱,这才千辛万苦回到京城。我一到京城,先去的便是锦川伯家。谁知老天无眼,金三公子这二三年中过得好不胜意,先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又中了进士,现已做了官,外放去了郴州。&rdo;
郴州离着京城又有快一千里了。
瑶光长叹一声,&ldo;不知,你如今作何打算?还要攒钱去郴州么?即便去了,他是官,你是民,你又有什么办法接近他?如何报仇?是手刃他?还是潜入他后宅,伤他妻儿?&rdo;
沈婆子泪如泉涌,哭了一会儿说,&ldo;我岂不知这事有多难呢?可恨世间负心薄幸之人偏偏遭老天庇佑。&rdo;
瑶光摇头,&ldo;你既然都把话说开了,又何必这时还作态呢?你知道我身份,今日跟我说这些,是想借我之手报复金三公子吧?&rdo;
沈婆子跪俯在地上,&ldo;炼师,求您为我家小姐伸冤。&rdo;
瑶光叫她先起来,&ldo;我很同情你家小姐的遭遇,更敬佩你的忠诚坚韧,但我也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你若愿意,暂且留在我这里。我为你慢慢筹划。如何?&rdo;
沈婆子踌躇片刻,再次跪拜,&ldo;多谢炼师收留。&rdo;
瑶光叫人给沈婆子食物,又找了被缛等物给她,叫孟婆子送她去山下的羊毛作坊农舍住着。
沈婆子收拾停当,来给瑶光叩头,&ldo;不能白吃白住,炼师只管吩咐,我什么都能做。&rdo;
她早脱了奴籍,瑶光看了她籍书,便和她立了雇佣契约,和工坊现在请的几个大妈一样,按件计费,只是一个月少三百文钱,是吃住费用。
到了傍晚,天空终于放晴,梨溪山上又更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