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德九年。
京城,卫国公府。
金秋时节,往年此时,府里都要收拾行李,一家子到郊外庄子住上一段时日。
这庄子是昔年先帝赐下的,靠着太平山,这太平山别的还罢了,唯有秋天的枫叶最是出名。
从入秋开始,枫叶慢慢开始变黄,天气越冷,叶子越红。
从山顶到山底,正红、绛红、浅红、橘色、深黄、浅黄和绿色,层峦叠嶂,宛如最艳丽的画卷一般。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京城的文人骚客聚集在山下,爬山赏叶,吟诗作对。
王孙公子和贵族千金也打马秋游,赏叶爬山上香。
更有在附近有庄子的人家,索性就带着家眷一起,到这太平山下住上一段时日,每日里欣赏枫叶,上山聆听太平寺主持的讲经,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而今年,卫国公府邸上下,不论主仆,都神色郁郁,行色匆匆。
后院中,卫国公府的主子和有头有脸的管事们,都聚集在含饴院里。
院中汤药味道久久不散,不时有丫头婆子进出。
这么多人在院子里,却不闻一点人声,只在这些丫头婆子进出掀开帘子的时候,偶尔传出来几声低沉的说话声和隐约的抽泣声。
一位太医从里头扶着一个头发胡须皆白的杜仲景走了出来,那太医眉眼间跟杜仲景很有几分相似,看他身上的服色,赫然是太医院的院正。
杜仲景出来,摇摇头叹了口气,“天南,将那药煎了,给老夫人端过去吧——”
太医院正杜天南点点头,也是一脸的沉痛:“父亲,我知道了。”
顿了顿,才又道:“只怕小师姑不能接受——”
杜仲景长叹一口气:“生老病死,皆是天定,岂是人力所能阻碍?你师姑是一时不能接受,一会子我去劝劝她,这样强留老夫人在世,也是徒增痛苦罢了!”
说着挥挥手,示意杜天南去煎药去。
这也就是在卫国公府,才能让堂堂太医院院正亲自去煎药,前太医院院正看脉了。
就是当今皇帝,估计生病了,也没这个待遇。
交代完杜天南,杜仲景又返回屋里。
室内,铺设的富丽堂皇,却弥漫着一股药味,不过并不算太难闻,窗户隔一会子,就打开通风,又怕吹着病人,团团都摆放着屏风。
转过屏风,里头榻上,卧着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脸色蜡黄,气息微弱,若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都会让人以为已经没了气息。
长塌周围,围着好几个人,打头的那个一身绫罗的自然是王永珠。
三十来年过去了,她的头发仍旧乌黑,面容姣好,美貌犹胜当年,加上岁月历练,浑身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雍容大气。
此刻她却一脸的悲痛,眉宇间是怎么都散不去的愁云,坐在塌边,握着那榻上老人的手默默垂泪。
她的身旁,宋重锦这位位高权重的卫国公,在外赫赫扬扬,让对手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也是虎目通红。
站在两人身后的几个年轻主子,就是王永珠和宋重锦的子女。
这么些年下来,王永珠和宋重锦一共生育了三子,皆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也都是满脸悲色,还有几个小孩子,没有大人能忍耐,都抽泣了起来。
杜仲景走了进来,除了王永珠和宋重锦,所有的人都将恳求的眼神投了过来。
张了张口,杜仲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这屋里,要说谁最难过悲痛,唯有王永珠了。
躺在榻上的是她的亲娘,张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