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林州百姓,从来都是闲得蛋疼。往年这时,田地里已没有了农活,天气也冷下来,有的年头还能早早地下一场雨夹雪。稍有些钱财的人家这时已围在火炉子边,烤着木炭火日复一日地等着来年的春耕。
而大多数的人,则是趁着呼呼的北风刮得不甚太猛,天上的日头照起来还是暖哄哄的,就会三五成群地找一处向阳的土墙靠着,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在闲扯中干着手里不多的活计。
只有那些满身力气却无法使出的青壮汉子,实在不能安稳地跟一群娘们或老幼,唠唠叨叨地没完没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唠叨的,无非是村子里叫已被唠叨了无数遍的东家长西家短。
这时,也是最容易生出事端来的日子,闲来无事时,不但能生出许多的闲话,还闲出许多矛盾来。平日里不太大的矛盾,都能在无事中生非。因而,很多村民之间的打斗,或村与村之间的械斗就经常在这时发生。
可今年不同,林州的大多数村落里,除了半大的孩子在外戏耍、玩闹外,村里的壮劳力基本上都很少见,就是年轻一些的妇人们,手里都有忙不完的活计。
周家湾是林州府城外五里地的一处较大的村子,因林河在此拐了一个弯后向南而去,同村又大多是周姓人家而得名。
自夏收以来,周家湾的人似乎就有了干不完的活计,先是在新的官府组织下,将村子周围那些能开垦的田地全都开垦出来,然后还被分派了疏浚周家湾一段河道的任务。
最初,周长青被官府这个摊派吓住了,以为村里会大难临头,这可能是那个什么楚南政务院对他们这些年依附南汉的报复。
被南汉朝廷占了四、五年,周家湾也是苦不堪言的,每年有大量摊派的劳役不说,赋税也是极为沉重。又因靠着府城,还时不时地被驻军骚扰不宁。
只这四、五年,荒下来的田地就不少,特别是去年、前年,周家湾有些人干脆就举家夜逃了。这些人逃向的去处,无一不是一山之隔的永明府,据说那儿的官府不但能给安家的银子,开垦出来的田地,三年之内还不用缴纳赋税。
周长青家里,祖传下来有数十亩的水田,又因粗通文墨且较有见识,便在三十来岁时,由村里族长扶持着做了一村之主,官面上不多的交往就由他来维持。
周长青也是近两个月才听说楚南政务院这个他不是很明白的名字的,只晓得是楚南的几个州府联合起来对付大唐朝廷的。
后来,又有逃到永明的周姓人家,偷偷地带信回村,说起了政务院的百般好处来,那时他就对政务院抱有了好感。
如今听到分派了这么多的重任,以周家湾现有劳力,哪能在半年之内完成呢。而且依往年官府的作派,这些摊派的劳役不但没有工钱,还要由村民们自备吃食,活计也重。只怕活计还没有完工,周家湾五十多名汉子就得全部交待在工地上。
分派任务的那名差役,也不过十七、八岁,一张娃娃脸白皙干净,一看就是不事农活的人。只是这人说话、行事却很干练,在颇有条理地下派完任务后,就一个个地点名,要求堂内十多名各村的话事人都要表态。
周长青很不幸地被第一个点到,可能他是这些话事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吧。表态这个词,他也是刚刚琢磨过味来,明白是这些差役经常说的官话,也就是要表示服从的意思。
“大人,我周家湾现有青壮劳力五十七名,官府如此安排自然是服从的,可是周家湾有些实情也要叫大人知道。”
虽然面对的是一个比自家男娃大不了几岁的小后生,周长青却不敢轻视,他不明白这个年轻的差役是几品的官级,只是依惯例以大人相称。
为了周家湾的存亡,周长青只得大着胆子为周家湾说上几句话,否则自己就成了全村的罪人。
“你是周家湾的周长青吧,我也不是什么大人,叫我刘干事就好,你们在坐的十几个村子,就是我负责的。”
年轻人听到周长青要说实情,就知道是想推脱,可也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再自我介绍一下身份后,笑着问道。
“有什么实际情况,你们都可以说出来,能解决的我会尽量协调解决。”
周长青见这个小刘干事说话还是和颜悦色的,将心一横,大着胆子说道。
“刘,刘干事,开垦田地我们村民是想的,只是就我们这几十名青壮,平日里除了忙于田地里的农活外,就开垦不了多少。再去挖河道的话,就怕是余力不足而误了大人的大事。”
“还有,开垦出来的田地,是交给官府还是由我周家湾耕种?挖了河道,这个赋税是不是可以减免一些?”
周长青也是豁出去了,跟刘干事讨价还价起来。因为按刘干事布置的任务和完工时间,自家村子里五十多人都扑在工地上后,肯定会耽误了农活,那今冬明春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在全村人的生计大事面前,周长青只好当这个出头鸟,他看出来了,在座的其他人也有这样的心思。只因这次的摊派下来的劳役太过沉重,比南汉官府往年的要重上太多,村子里实在是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