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叫我什么?&rdo;云漪手上一顿,怔怔抬眸望过来。陈太一时黯然,别过脸沉默片刻,&ldo;秦爷死前还有一句话,他说答允过你的事绝不食言,往后你自去远走高飞,换回原本的头脸,世上再无云漪此人。&rdo;第二十四记满盘皆输&ldo;世上再无云漪此人。&rdo;救她、逼她、教她、害她、成全她……统统都是这人所为,如今人死灯灭,是恩是怨都已无从说起。云漪怔怔听着陈太的话,心头像被小钝刀子一点点剜着,分明在痛,却没有血可以流。恍惚里,有个模糊的声音渐渐浮现,渐渐清晰……&ldo;念卿,过去种种,譬如昨日事!把我和这里的一切都忘掉,就当你已再世为人!如果你忘不掉,我死后必不能安息!&rdo;母亲凄厉的语声,是她挥不去的噩梦,永远如影随形。云漪闭眼,缓缓捂住耳朵,却不知要往哪里躲藏才能避开这铺天盖地的回忆。所谓远走高飞、改头换面,这是母亲临终的愿望,是秦爷给她的允诺,也是她梦寐以求的解脱‐‐就像壁虎断尾求存,舍弃生命的某一部分,拖着支离破碎的残躯继续前行。陈太哽咽劝道:&ldo;秦爷还留着笔钱给你,存在老地方,够你用上大半辈子……如今到了这一步,也别再争什么意短情长,凭你单枪匹马也救不出你妹子。姐妹一场,人各有命,你也算对得起她了!往后远走高飞,活一个是一个,总好过两人抱在一起死。&rdo;云漪久久低头,沉默间不辨悲喜,仿佛化作石雕木刻。细碎的沙沙声打在窗上,外头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阴沉了整日的天色终于黑尽。云漪抬头看一眼窗外,见褪色的花布帘子被风吹得翻卷,不由低低叹道:&ldo;天都黑了……你怎么办呢?&rdo;陈太怔了怔,才晓得她是在问自己。&ldo;没什么怎么办,半辈子都过来了,到这把岁数怎么也要撑到老。&rdo;陈太黯然苦笑,仿佛为了回应她的话,那残破的窗棂喀的一声似要被风吹掉,却依旧摇摇晃晃坚持着。最卑微残败处,往往生出最坚韧的生机,她同她都是如此。云漪沉默了片刻,抬眸打量这间房子,瞧见c黄头旧木柜上那帧发黄的小像,圆润青春的女子笑得分外动人,眉目依稀熟悉。&ldo;这是我从前住的地方,若没遇着秦爷,我多半还做着这趟营生。&rdo;陈太一口说了出来,并无半分避讳。云漪亦不作声,只默默握住陈太粗粝的手。夜色终于吞尽了白日最后一丝光亮,屋里彻底暗了下来,两人也再看不清彼此面目表情,不知这一刻各自是笑是泪。&ldo;该点灯了。&rdo;陈太摸索着站起来,却被云漪按住,黑暗里只听她语声紧促,平静里透出万分疲惫,&ldo;别点灯,这里已不安全,我们得趁天黑离开。&rdo;陈太心头一惕,想起这一路仓惶奔来难免引人注意,的确已不能久留在此。可她二人身单力微,一时间又能逃到哪里去‐‐外头已是满城风雨,只怕到处都是军警和裴五的暗哨,贸然出去只是自投罗网。&ldo;这里是什么地界,离法租界码头有多远?&rdo;黑暗里云漪冷不丁开口。陈太愕然,不知云漪何来这样一问,迟疑片刻,只回答说不远。云漪沉默,恰此时窗外路灯亮起,有微弱昏黄光线照进来,映出她淡淡轮廓,似一座神秘冰冷的雕像。陈太不知她在想什么,上前轻拍她肩膀,想叫她不必害怕。却不料云漪蓦地抬头,脸上竟是一片晶莹水光,映着点漆般瞳眸,凄凉得叫人心碎,&ldo;我曾同他说,我不要自由了……如今看来,还是自由好,自由比什么都好。&rdo;这话全无头绪,陈太听得一头雾水,只知她说要自由,便叹道:&ldo;这节骨眼上还谈什么自由,能保住性命已是阿弥陀佛!&rdo;云漪微仰了头,一字一句笑道:&ldo;只要到了码头,就有自由。&rdo;陈太一震,惊疑不定地望住云漪,&ldo;你,另有门路?&rdo;黑暗里,云漪的眼睛似猫眼一般莹莹照人,&ldo;门路是没有的,退路却有一条。&rdo;一直以来,明知脚下危崖孤悬、恶浪滔天,也只得闭眼朝前走,停不了也逃不掉。可是闭着眼,不等于真的盲眼。垄断烟土生意的潮州帮一向与洋人勾结,货船直接从英法租界码头走私,借着洋人辖区的庇护,令中国税司莫可奈何,渐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纵容租界码头的烟土走私成了一个庞大而隐秘的产业。底下cao纵这项生意的,已不仅仅是烟土商,黑白两道势力交错混杂,官、商、匪互有牵连,委实是最浑的一潭水‐‐莫说陈太,只怕连秦爷也不曾想到,云漪竟有胆子找上潮州帮,暗地以重金笼络,同帮派头目达成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