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只知他在前线分身乏术,却未曾想到事态已这样危急。迎着薛晋铭的目光,念卿骤然沉默,转身朝向车窗,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唯有微颤的肩头,泄露了她的酸楚脆弱。他是她眼中无坚不摧的英雄,任何时候,都如山岳在前,守护他一心所系的家国、守护她头顶一方晴空……可这一次,他竟不懂得好好守护自己。受了那样的伤,仍以沉默继续守护,守护大局,也守护她的安宁泰然。&ldo;督军伤势稳定,应会很快复原。&rdo;薛晋铭凝望念卿背影,下意识抬手想要抚上她肩头。隔了万千距离,却似永远也触不到她,抬起的手终究只得缓缓垂下。子谦却抢上一步,愤然推开薛晋铭,劈面喝问:&ldo;谁告诉你的消息,我凭什么相信你!&rdo;他质问的是薛晋铭,目光却狠狠投向一旁的念卿。念卿不语,恍惚看着他俩。薛晋铭同样望着她,语声微哑,&ldo;我已见过督军。&rdo;子谦神色震动,&ldo;什么时候?&rdo;&ldo;三天前。&rdo;薛晋铭答得坦然,&ldo;与佟帅一起。&rdo;&ldo;你是佟岑勋的人?&rdo;子谦惊疑不定,&ldo;这不可能,佟岑勋还在南下途中,不可能与父亲……&rdo;他语声蓦然顿住,转头看念卿。局外局,谜中谜,即便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也难分真假虚实。子谦目光缓缓扫过薛晋铭英俊面容,耳边响起她方才唤他的名字。那段捕风捉影的风流往事,传得人尽皆知,连他也依稀记得一个名字‐‐薛四公子。&ldo;子谦,不要无礼。&rdo;沉默良久的念卿终于开口,&ldo;四少是我的朋友。&rdo;念卿神色疲惫到极点,往日夺人心魄的神采荡然无踪,在一身民妇的打扮下,像失去光泽的珍珠。纵是如此,她低弱语声仍有不可抗拒之力,令子谦缓缓放开了薛晋铭,一言不发退开。念卿看着四少,唇间轻轻吐出一句,&ldo;多谢。&rdo;这样的疏离,连蕙殊听了也觉黯然。原本劫后重逢,蕙殊满心的欣喜却被霍子谦的敌意冻结,连霍夫人的神色也似拒人千里之外。却见四少整了整衣领,若无其事笑道:&ldo;我的差事就是接出二位,将你们平安送到霍帅手上。至于这份人情,往后佟帅自会找他讨还。&rdo;他笑得轻松,将涉险救人说成一份轻描淡写的差事,将这情分与她的谢意一并推得远远的。念卿侧过脸不看他,望了车窗外飞掠的景物,&ldo;仲亨和佟岑勋当真会面了?&rdo;薛晋铭笑意敛去,转回郑重神色,&ldo;是的,出兵南下只是障眼法,佟帅一早秘密启程,赶来与霍帅会面。我本不知道你们困在晏城,是梦蝶传来消息,通知我北平已派人前来。她一手伪造专使印信,将专使动身时间拖延了半日,才让我有机可乘。&rdo;&ldo;专使是徐季麟?&rdo;念卿蓦地开口。&ldo;是他。&rdo;薛晋铭垂下目光,唇角有一丝笑,却笑得寂寥。这答案虽不意外,从他口中亲自得到证实,仍令念卿神色一黯。众叛亲离滋味他已早早地尝过,如今仅剩二三好友,原以为徐季麟是可信之人,又有表姻之亲,可再一次背弃他的仍是身边亲友。上一次是李孟元,这一次是徐季麟。念卿一时无言,望了他,目光莹然。薛晋铭却满不在乎笑笑,&ldo;政见不同罢了,男人嘛,割席断义也不算坏事。&rdo;割席断义是光明正大的绝交,可徐季麟骗取他信任,设下耳目监视,怎能不算坏事。他明知道是宵小之行,仍不愿对故友恶言相向。有嫌隙处,方见君子。念卿垂下目光,只恐在他面前流露半分不忍。然而他早已看见,看见她眼里的恻隐,以及深敛的忧切,竟是为他而生。&ldo;季麟他……也有不得已,他也同样受着监视。&rdo;薛晋铭沉默一刹,低声说,&ldo;真正想杀我的,是佟孝锡。&rdo;念卿一惊,从不知他与佟孝锡也有往来。薛晋铭却似不想多说此事,淡淡转了话锋,&ldo;眼下兵分两头,我来晏城接出你们,督军与佟帅已在秘密调遣兵力,一面牵制佟孝锡,一面合围北平。&rdo;他说得简洁,可这一起一落,一分一合,牵动的何止万千!一山难容二虎,何况是霍仲亨与佟岑勋这两个同样以强硬闻名的军阀。这二人早年结下宿怨,曾经为地盘争斗不休,最后一南一北各不相见,所持政见更截然相反。佟岑勋向来主张武力统一,不断吞并地盘;霍仲亨则反对内战,一直敦促南北和谈。佟岑勋公开讥笑霍仲亨英雄气短,当年在报纸上攻击他迎娶名伶,最响亮的便是佟岑勋的声音;霍仲亨则回斥其穷兵黩武,匪性难改,截断佟岑勋从南方贩运烟土的路子,令他蚀了一笔巨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