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晋铭看着她,再也忍不住,手臂像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轻轻抚上她的脸,将这一滴水珠抚去。指尖触到她脸颊,温热湿润,什么决心、什么自持都抛到了脑后。她怔怔落泪,没有避开,鬓发散落下来,半晌哑声道:&ldo;我将她的照片给了四莲。&rdo;&ldo;那,也好。&rdo;薛晋铭目光微变,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笑了笑,&ldo;若她真在延安,四莲去寻她,自然比我们容易。有她照顾霖霖,你应当可以放心。&rdo;话是如此说,可他十分清楚,倘若霖霖真被四莲找到,怕只怕,难免要被她带到那条歧路上去。她身在延安,本已耳濡目染,章秋寒夫妇又是有些地位的,若他们有心将霖霖留在那边,如此阵营两分,泾渭分明,往后再见面时……&ldo;我也想到过,只是,也没什么要紧了,&rdo;念卿幽幽地开口,仿佛知道他心中想着什么,&ldo;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好好活下去,有四莲在身旁看着护着,别再让她孤零零一个受日本人的欺负,我就心满意足了,别的就随她去吧。&rdo;薛晋铭无言以对,黯然想起敏言,心下陡生荒凉,耳边听见念卿叹了一声,似布满记忆的褪色灰墙上裂开一道fèng隙,她的语声淡若暮烟,&ldo;我这半生从未对任何事感到懊悔,即便当年程以哲与念乔的婚事,我不该答允,却也没什么可后悔,那是念乔自己的心愿,披上婚纱之日或许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刻……唯有子谦的死,令我内疚至今。如今想来,他愿走哪条路,又有什么要紧?就算他要与仲亨决裂,就算大错特错,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他活着,活着就是最好不过。可惜当年我不懂,我太糊涂……&rdo;&ldo;那都是过往的事了,&rdo;薛晋铭不忍再听下去,倾身握住她冰凉的手,轻缓了语声,&ldo;谁也不能未卜先知,你我都是凡人,谁又知道明天会怎样,十年百年后又会怎样。&rdo;念卿动容,深深地望住他,心底里隐隐有什么翻覆涌动,如同天风吹过寒渊,吹开云遮雾罩,在深碧近墨的水面吹起涟漪渐散。却听楼上一声呼唤,&ldo;夫人,夫人‐‐&rdo;周妈从扶栏边探身嚷道:&ldo;少爷醒了,正吵着要见您呢!&rdo;念卿怔怔回过神来,方才一刹那涌至唇边的话,就此消散在转念恍惚里。两人目光相对,只余怅然。耳听得慧行撒娇的哼闹声从二楼传来,一迭声唤着&ldo;姑姑&rdo;。薛晋铭淡淡皱眉,&ldo;怎么这么大了还撒娇。&rdo;&ldo;一觉睡醒便看见你,慧行怕要欢喜得蹦起来。&rdo;念卿莞尔,被他扶着慢慢往楼上走,说到有关孩子的话,语声分外恬柔。薛晋铭小心扶着她,见她扭伤的脚踝难以着力,不由得担忧,&ldo;你伤了脚,这几日要少走动,别理会他淘气。&rdo;&ldo;他是不要别人的,&rdo;念卿却笑,&ldo;说来也奇怪,霖霖小时候那样野,整日乱跑,一刻也闲不住,慧行却喜欢黏在人身边,夜里定要看着我才肯入睡,我倒怕这样下去将他惯得娇气了。&rdo;&ldo;这不奇怪,&rdo;薛晋铭静了一刻,淡淡道,&ldo;霖霖像她父亲,慧行自然像我。&rdo;念卿脚步一滞,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心头说不出的凄楚。&ldo;晋铭……&rdo;她张了口,刚唤出这么一声,却觉他扶在腰间的手蓦然收紧。他如鹰一般敏锐抬目,眼底温柔神色一扫而尽。&ldo;空袭!&rdo;与话音几乎同时响起的警报声刺破午后宁静的天空。随之而来的低沉引擎轰鸣声遥遥可闻。对空袭习以为常的念卿并不惊慌,立时扬声叫周妈,让她带慧行下楼躲避。然而薛晋铭变了脸色,已听出这次的空袭来得不同寻常的迅疾,飞机轰鸣声转瞬已迫近,听方位正在朝这里逼来……&ldo;快进地下室去!&rdo;薛晋铭紧紧揽住念卿,正要奔下楼梯,却听周妈在房间里惊叫,&ldo;哎呀,小祖宗你怎么钻c黄底下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什么脾气!&rdo;念卿也已听到迫近头顶的轰鸣声,急急推了薛晋铭,&ldo;糟了,周妈奈何不了慧行,你先别管我,快去把孩子带下来!&rdo;薛晋铭无奈,&ldo;好,你等我。&rdo;念卿点头。薛晋铭转身冲上二楼,一脚踢开半掩的房门,&ldo;慧行,出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