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得的啊……胤祺吃力地睁开眼,他的眼前像是朦朦胧胧地蒙了一层雾气,看不清抱着自己那人的面容和神色,却仍能隐隐约约的觉出那一双眼里的急切与担忧。努力地翕动嘴唇,却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几个细微的气音:“没事……不要急……”康熙的心口猛地一缩,搂着他的手越发紧了几分,一双眼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太医们苦着脸一路小跑地忙上忙下,几乎就要被这一位简直没完没了的小阿哥逼得撞了墙。胤祺烧得实在太凶险,身上又带着伤,拖到了半夜都没能叫汗发出来,到最后几乎是一阵一阵地抽着筋,小小的身体在康熙怀里了无生气地痉挛着,牙关紧得连药都灌不下去——这要不是在皇宫大内,顶尖的太医们尽心竭力地围着转,任谁都只会觉着这孩子的小命准是不保了。康熙说什么都不肯去歇着,始终把这个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免得他痉挛的时候伤了自个儿。梁九功在边上看得暗自心惊——他打小就跟着康熙,可还从没见过自己这位主子竟还会有这样温柔耐心的一面。几乎像是寻常百姓家那些个宠爱孩子的父亲一样,把儿子搂在怀里头耐心地拍着哄着,眼里尽是半点儿都做不得假的担忧疼惜。折腾了大半宿,胤祺身上的高热才总算是渐渐退了下去。身上的汗一层接着一层地往外冒,连着换了几次的衣裳,终于算是勉强安稳了下来。太医们这才松了口气,总算腾出了手来,仔仔细细地给他背上的伤痕涂上了伤药。那些个伤痕这时候已消了肿,白皙瘦弱的脊背上凌乱地交错着一片青紫,反倒比傍晚的时候看着更触目惊心。胤祺昏昏沉沉地趴在软枕上,药布一擦过那些伤痕,身子就是止不住的一哆嗦,康熙的目光也就越阴沉一分。太医努力地缩起脖子,屏息凝神地一点点擦着药,简直觉得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升——这一辈子给人上了无数次的药,可实在是没有一次像是这次似的这么心惊胆战,一时几乎恨不得给这位小祖宗磕上两个头,只求他可千万别再折腾出什么事儿来了。梆子远远地响了三声,夜已到了三更了。胤祺迷迷糊糊地觉着像是有什么清凉甘甜的液体被喂进嘴里。干渴得要命的嗓子像是久涸的枯木总算遇着了雨水,近乎急迫地将水咽下去,却又呛得止不住连声咳嗽了起来。后背被一只手轻轻地拍抚着,那力道拿捏得极轻,像是生怕再碰疼了他。胤祺下意识地睁了眼望过去,眼前的白雾已散得差不多了,便现出一张早已十分熟悉的面孔来——只是那张脸上隐隐的憔悴跟疲惫,却实在叫人忍不住跟着心里堵得慌。胤祺的意识仍有些混沌,却依然本能地抬起手,朝着康熙紧锁的眉心轻轻抚上去。这是一位注定创下无上功绩,开创康雍乾三代盛世的千古一帝,是中国封建历史上最后一位堪称雄才伟略挥斥方遒的伟大帝王。这样的一个人是注定要心怀天下的,不该因为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这般劳心。他前世头疼愕然地望着胤祺眼里迅速洇开的那一片水色,康熙虽然本能地觉出这个臭小子绝对是在跟他装委屈,却依然没了半点儿的脾气,无力地抬手扶了额,颇有些头痛地轻叹了一声。“朕的眼睛还没瞎,耳朵也还没聋……这是非黑白,还是能分得清的。”这话能说不能听,胤祺赶忙老老实实地低声应是,心里头却忍不住偷偷地撇嘴——是非黑白当然好分,可是亲疏远近呢?康熙待他定然是有情分在的,现在看着他病得跟个什么似的,心里肯定觉得难受,可这时候说的话听一听也就罢了,却是决计不能往心里头去的。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只要太子还没作死到将来的那个份儿上,就依着康熙的性子,肯定都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能把这个儿子教回来。——不说旁的,单以他这位皇阿玛的本事,只怕那戒尺还没打到他身上,尚书房里头的动静就已传到了乾清宫。之所以不出手拦着,还不是因为必须要顾及太子的尊严,就算确实是有错理亏,也决不可轻易收回了说出的话,不可落了作为太子的威严?太子永远都不能犯错,可不是说太子必须克己守礼处处谨慎,而是说太子就算是错了,也必须把它变成没错,必须叫所有人都从口到心地承认这根本就不是错儿——为尊者讳,说白了其实也就是这么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小五儿……你的心思实在太细太沉,朕知道——就算朕真的这么说了,你心里头只怕也是不信的。”他正暗自思量着,康熙却忽然将他拢进了怀里。感受着怀里几乎一只手就能承得住的分量,近乎叹息地轻声道:“可无论你相不相信,朕还是要说……你是朕第一个下决心要宠着的孩子。”这句话里头的意味实在太重太深,胤祺心中不由微震,下意识抬了头看过去。康熙却只是冲着他微微地笑了笑,像是猜透了他心里的想法似的,近乎解释一般地低声道:“胤礽不一样……他和你们都不一样。朕必须宠着他,必须要待他好。他是朕的皇后唯一所出,是赫舍里到了最后都不肯瞑目,殷殷切切地托付给朕手里的孩子。朕一定要将他教好,一定要叫他成材——这大清的江山,将来也要交到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