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慌忙不迭地应了,心中却已是一片苦涩无力。下意识站定了回望向那一扇已被合上了的门,眼中隐隐闪过了些不忍,终于化成无可奈何的黯然。贪狼快步赶进来的时候,胤祺已由梁九功搀扶着跪回了榻前,仍安静地守着榻上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了的皇阿玛。他的脸上已几乎看不出半点血色,竟是看不出与榻上的人哪一个更苍白些,眼中却仍不见多少泪意,只是紧紧攥着那一把扇子,任谁劝都不肯松手。“主子……”贪狼轻唤了一声,过去将他托起来轻轻靠在了榻边,半蹲了身子缓声劝道:“主子,咱先歇一会儿。不然回头给皇上守灵的时候,准保是撑不住的。”“也不知是怎么了——万岁爷带人出去之后,阿哥就说什么都不肯说话……”梁九功眼中尽是焦急忐忑,扯着他低声说了一句。贪狼怔了怔,眼中蓦地闪过些痛色,却还是起身将胤祺护住了,拿了块帕子接在了他的唇边:“主子,别忍着,都吐出来,这儿没有外人会看见……”梁九功愕然地望着他的动作,半晌才仿佛忽然惊觉了什么。仓促地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见胤祺已呛咳出了几口刺目的鲜血,身子晃了晃便朝一旁歪倒,慌忙赶过去同贪狼一块儿把人给扶住了:“阿哥——阿哥,这是怎么了!快叫太医——”“梁公公。”贪狼抬手按住他,微微摇了摇头,小心地替胤祺拭尽了唇边的血迹,“劳烦倒点儿茶水来,给主子漱漱口。”梁九功恍惚地望着帕子上的血迹,下意识照着他的话倒了茶水送过去,才忽然猛地反应过来。心中蓦地生出些难抑的恐慌,张了张口才哑声道:“阿哥他……已不是番外二(虐慎入)“四哥,你再赖在我这儿,我这恒王府都快变成南书房了……”三月的天气已暖了起来,屋里头却仍烧着地龙,门窗也闭得紧紧的。胤祺安安稳稳地靠在榻上,看向固执地非要在他这儿批折子的四哥,就着贪狼的手抿了一口早已品不出苦味来的汤药,终于还是忍不住无奈地轻笑了一句。他已病了整整一冬了,去年深秋病倒的时候就觉着这一回怕是有些悬,给药就喝让歇着就睡,又有影七父子日日守着,居然也这么勉勉强强地熬过了这一个冬天——只是身体的衰败终究来得无力违抗,他甚至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垮下来。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咳起来就止不住的咯血。虽然谁都不肯跟他说清楚,可看着这几个兄弟恨不得就住在他府上的架势,只怕也就是这几日间的事儿了。“你若是觉得精神尚好,四哥就陪你下盘棋,不批这些个尽是废话的折子了。”雍正温声应了一句,放下折子侧身坐在榻边,轻轻握住了这个弟弟冰凉的手。胤祺目光微亮,轻笑着缓声道:“好——先说不下围棋,那个看着眼晕……”“听你的,咱下象棋。”见他难得有兴致,雍正眼里也带了些柔和的笑意。也不叫贪狼帮忙,亲自过去将棋盘取了过来,将棋子细细地码好了:“你说怎么走,四哥帮你落子。”“不妨事,下棋的力气我还是有的。”胤祺笑了笑,把炮推到正中央,又颇遗憾地轻叹了一声:“不能亲自敲出个响儿来,果然下得不过瘾……”“才当头炮急着敲什么,等你将了四哥的军,那敲的响儿听着才痛快呢。”雍正含笑应了一声,居然没按着常理走马护卒,也跟着把炮架在了正当间儿。胤祺挑了挑眉,忍不住轻笑起来,摇了摇头无奈道:“我这谁都压不过的开局,也就四哥还给我面子……”“你四哥就是个臭棋篓子,再怎么机关算尽,遇上你还不是只有丢盔卸甲的份儿。”雍正轻笑了一句,耐心地等着他拿炮打下自个儿的卒子。胤祺握了握那象牙雕就的温润棋子,攒了一阵力气,想要把它挪过那楚河汉界,却才走到一半儿就觉着力不从心。手上的力道一懈,眼见着那棋子就要掉在棋盘上,一旁的贪狼却忽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将那一枚棋子稳稳当当地落了下去。“你看——这么轻拿轻放怎么能过瘾,要敲出响儿来,出声才行……”胤祺不满地摇摇头,才缓声抱怨了一句,就又止不住地咳了起来。雍正的目光紧了紧,抬手想去扶他,伸出的手却又僵在了半道儿。只是看着贪狼耐心地替他顺着气,看着那掩着口的帕子溅上的星点刺目殷红,只觉着心口竟像是被一刀刀的捅进去搅碎了,痛楚顺着血脉席卷过四肢百骸,叫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主子,别忍着,都咳出来……”贪狼缓声劝了一句,一手轻轻替他拍着背。胤祺的面上忽然泛起些虚弱的潮红,侧过头接连咯出了几大口血,才终于渐渐止住了咳嗽,阖了双目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却仍尽力试图将话说得清晰:“四——四哥……”“四哥在这儿,五弟,你想要什么?”雍正哽声应了一句,快步走到他身旁,半蹲在榻边含泪握住了他的手。胤祺费力地挑了挑唇角,轻喘了一阵才又轻声笑道:“这么多年,都说是不能喝不能喝,我连半滴酒都没沾过……今儿晚上,咱们兄弟们好好儿醉一场吧……”雍正的呼吸骤然滞住了,猛地抬头看向贪狼,眼中竟隐隐泛上了些血色。贪狼死死地攥着拳,面色却仍平静得仿佛石刻,小心翼翼地喂他抿了些温水,才终于朝着榻边双目赤红的皇上微微点了点头。几乎在他点下头的那一刻,这位素来沉稳刚毅的雍正帝面色就瞬间苍白了下来。强忍了半晌,才终于将眼中的泪意逼了回去,迫着自个儿露出了个柔和的笑意,声音却已止不住的喑哑发颤:“好,今儿晚上就叫兄弟们都回来,咱好好地大醉一场……”自打今年过了年,兄弟们就一个都没走,都留在京里头守着,根本用不着特意叫回来。雍正心里头清楚五弟是想叫守了五年皇陵的八阿哥回来,咬着牙忍泪快步出了屋子,叫传了隆科多快马去景陵令八阿哥还京,又吩咐了梁九功去带人准备晚上的宴席。梁九功只听他说了一句脸色就变了,却还不待开口,便听见万岁爷的沉斥声:“不要多问了,快去做事——晚间伺候的人都挑些机灵的,不可出半点差错!”“喳……”梁九功低声应了,只觉着心中像是蓦地空了一块儿似的,失魂落魄地出了恒亲王府,迎面正撞上要来禀事的张廷玉,却也只是本能地做了个揖,就要接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张廷玉心里头一阵不安,一把扯住了他急声道:“梁公公——王爷他怎么了?”“万岁爷……万岁爷叫今儿晚上设宴,叫备柔些的酒……”梁九功恍惚着被他拉住,怔怔地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颤声应了一句,忽然就止不住地痛哭出声:“张大人……阿哥若是,若是不在了——可怎么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