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宝霞手里提着一盏明黄的六角宫灯,宫灯四周垂着鲜红的流苏,平常倒不觉得这灯笼又多精致,如今与这破败的冷宫比较起来却显得别样的繁丽了,也正因着这明黄的灯笼,让阿日看清舒妃脸上亮晶晶的一片,却是满脸泪痕,她竟然望着那个白衣女子哭的悲戚。
“瑶瑶……”舒妃的声音里满是凄凉,那一声呼唤却是极为亲昵的,她的身子几乎虚弱的快要倒下,就连头上的一支累丝金凤簪也好像压得她抬不动头似的,整个人虚倒在宝霞身上,那宝霞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舒妃倒有些吃力。
白衣女子似有知觉之状,她终于停住了脚步,只立在离着舒妃几尺远的地方睁着大眼瞪着舒妃,虽然她的脸很脏,但却掩盖不了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那眼睛再明亮也是蒙了尘的,她忽然嘻嘻一笑问道:“你是谁?”
“瑶瑶,你果真忘了姐姐了么?”舒妃吃力的拖着步子一步步迈向苏君瑶,那眼睛的泪还在流个不停,“瑶瑶,我是姐姐……五姐姐……”
“姐姐……”苏君瑶念念有词,忽然她往后急退了一步,惊恐的瞪大眼睛,伸出乌黑的手指着舒妃道,“是你,是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你将我打入冷宫的。”
“瑶瑶,姐姐对不起你,可姐姐没有办法……没有一点办法……”舒妃小声的抽泣着,“姐姐自觉日子不久了,在临死之前想过来看看你……看看你……”
“哈哈哈……”苏君瑶突然发出一声狂乱的尖笑声,风拂过吹起她满头及腰的白发,早已破成条的衣服亦随着长发飞舞,她赤着双脚,衣不蔽体,更显得有凄艳的鬼魅,“我没有姐姐……没有……”
一股苦涩的味道迅速袭卷的舒妃,她的心在这一刻如同被万箭穿心而过,这么多年了,她从不敢踏入冷宫半步,因为她无法面对她,无法面对她的亲妹妹,如今她早已不想再活,她不想再被木偶一样被皇后玩弄于股掌之间,在死之前,她想跟她的妹妹惭悔她犯下的过错,可是当她看到瑶瑶这般时,她再也没有勇气乞求她的原谅,瑶瑶才十九岁啊!却是满头白发,痴痴傻傻,你个蝼蚁般的活在这座坟墓之中。
看着她憔悴如斯,脏乱不堪的脸,看着她枯败干涸,冰冷死灰的眼,她的心,只碎成微末如尘的齑粉,被风吹散了便再也不能回头,这是她一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可是她不后悔,若重新来过,她一样会做如此选择,因为这座深宫又何尝不是一个披着繁丽外表的冷宫,她的心被藏在这深宫之中也变得冷了硬了,可就算再冷再硬,心底深处的那点柔软从不曾消散,所以她无日不活在痛苦自责之中,可是她没有办法,她的孩子,她必须要保护她的孩子,还有她舒妃的头衔。
她痛苦的哭道:“是姐姐对不起你,你若恨姐姐,此刻便杀了姐姐吧!”
宝霞急道:“娘娘,不能啊!”
她不知打哪儿来了一股强大的力气,竟用力的将宝霞一推,那身子好似也有力了几分,她平静的走向苏君瑶:“瑶瑶,若姐姐你死在你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了,你这样的活着,不如跟着姐姐一起死了可好?咱们来世再做姐妹,姐姐必不会再害你,必不会……”
“娘娘——”宝霞忽然惨叫一声,眼睁睁的看着苏君瑶将舒妃扑到,苏君瑶的手已掐向舒妃的脖劲,因长时间指甲未剪,那满是泥垢的尖长指甲嵌入舒妃的白腻的肉里,那白腻之上迅速被染上一道黑色的印迹,那印迹里还渗出了几点水珠,舒妃放弃了一切抵抗,只任凭自己的生命渐渐消失,喉咙口里发出沉闷的咳咳声,舒妃的太阳穴已是青筋暴露。
宝霞再顾不得,连忙将灯笼扔在地上,伸手就想去掰开苏君瑶的手,舒妃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了宝霞的手,一双眼含着泪的看了一眼宝霞,宝霞只哭的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突然苏君瑶的手松开了,舒妃猛烈的嗽了起来,直嗽的脸色紫胀,苏君瑶只瘫坐在地上,怔怔的盯着舒妃,轻轻的唤了一声:“姐姐……”
霎时间,舒妃泪如雨下,她扶住脖颈处的手立时张开,将苏君瑶一把搂到了怀里:“瑶瑶,姐姐是个坏女人,你为何不杀了姐姐。”
“姐姐……你真是我姐姐么?”苏君瑶一把推开舒妃,只摇晃着脑袋,满脸迷惘的看着舒妃,“这在里待的久了,我渐渐的就认不得人了,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疯了还是没疯,你真是我的娥皇姐姐吗?”
“瑶瑶,我是,我是你的娥皇姐姐,你恨不恨姐姐?”
“恨?”苏君瑶狐疑的盯着舒妃,“什么是恨?若真恨你,刚才我就应该掐死你了。”
“啪啪啪!”三声脆响,宁采女击掌从小屋里缓缓走了出来,尖笑一声道,“好个姐妹情深,真让本宫闻之伤心,见之落泪,只可惜就算是亲姐妹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相互残杀,既然残杀了,又何必再猫哭耗子假慈悲在这里哀嚎。”说到此,她伸手掏了掏耳朵道,“好刺耳的声音,反搅了本宫的睡意。”
舒妃还未说话,宝霞扶起舒妃和苏君瑶冷哼一声道:“真不要脸,如今都成了弃妇了,还本宫本宫的自称,这里除了舒妃娘娘哪来的本宫?”
“贱婢!”宁采女柳眉一竖,立起两只眼睛冲向前来就要打人,宝霞伸手就握住了宁采女的手恨恨道,“在娘娘面前岂容你一个冷宫弃妇来撒野?”
“呵呵……”宁采女脸上露出最轻蔑的笑,那脸上的肿还未退去又添了几道新伤,唇角的一处已裂开了些,上面还留着一个灰褐色的血痂,因着笑的大过,扯得那灰褐的血痂又重新渗出血来,她嘶了两声,又道。“什么娘娘,不过是个跟别人私通的*妇,若皇上知道了,下场必会比我惨烈百倍吧?”
舒妃脸上的泪已经风干了大半,她鄙夷的看了看宁采女,嘴角扯出一丝清冷的笑:“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再见到皇上吗?”
宁采女神情一变:“你敢说话不算数?我可是命人给福瑞郡主下了毒了。”
“下了毒又如何?”舒妃脸色异常平静,“你以为皇后还会让你迈出这座冷宫?你以为皇后在利用完你之后你还有什么更好的价值?”她声声逼问只唬的宁采女连往后退了几大步,宁采女只摇着头道,“不会的……不会的……”
舒妃冷笑一声道:“皇后是什么人,相信你比我还清楚,你我不过都是她手中捏着的棋子,若她真为你好,怎会对小念子的行径视而不见。”
“啊——”宁采女一听到小念子的名字好像见了鬼一般尖叫一声,她慌乱的跌坐在满是泥泞的地上,口里只重复的三个字,“不会的……不会的……”
苏君瑶只呆怔怔的看着舒妃与宁采女的口舌交锋,她心里一恍惚又开始来回不停的飘荡了,而宝霞只管搀扶着舒妃,宁采女忽然一下子弹跳起来,伸手指着舒妃道:“你若敢不救我出去,我就叫皇上知道你的丑事,你别以我出不得冷宫就治不了你,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她缓缓的念着,末了又道,“好美的《一斛珠》,只是不知皇上看了听了会不会告诉呢?”
舒妃凄然一笑:“你我不过都是身不由已之人,你何必念这样的诗,今儿我敢来冷宫见我妹妹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皇上看到了又如何?左不过就是个死,我苏家被灭,哪还有什么九族可诛?”
“那她呢?”宁采女害怕的指着苏君瑶,那手已经抖的控制不住了,她知道,自打那个阉狗对她做了那一切,她就该清醒过来,可是她在赌,赌舒妃会求着皇后救她,毕竟舒妃位及妃位,仅在玉贵妃之下,她的话还是有份量的,如今舒妃已不受她威胁,她还有什么可赌,唯一可赌的便是这疯婆子了。
“我啊?”苏君瑶边走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还活着么?我不是已经死了么?”说完,她咯咯的笑着飞奔向舒妃一下撞到她怀里道,“姐姐,那个苏君瑶早就死了,死了……”
舒妃温柔而爱怜的抚了抚苏君瑶的白发只轻轻问道:“瑶瑶,你怕跟着姐姐一起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