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脸一僵,听出他话中的拒绝,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我刚从隔壁医学部那回来,具体细节已经听说了。就是个排异反应恰巧刺激到了神经,多大点事?医学部那边换个材料就行了。”
“换材料也有可能继续排异,拿这样不确定的东西在我的被试者身上试,我没法接受。”
石教授被林頔这个死脑筋气得口鼻冒烟,他重重呼了两口气,对林頔说:“小林博士,我们这批被试只有半年期限,如果出一次问题拖一次,那这课题没法做了。”
林頔沉默了,石泽说的是对的,这才仅仅是开始,中期后期还会面临多少意外他想都不敢想。
实验的前期工作消耗了林頔的大量心血,他走不了,也不能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现阶段顶上他的职位。
吴霁心也走不了,那他就更不能走了。研究所的人对他们这批被试什么态度他这几天都看在眼里,饲养操作和养老鼠没什么区别。如果自己真走了,吴霁心估计就要彻底沦为小白鼠了。
这些被试的背景一直是研究室讳莫如深的话题,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正值读书年纪的半大小子没理由放着学校不去大公无私地来科研界献身,但没有一个人在明面上把这份好奇摆出来。
这坛子淤泥浊水在这里,哪怕你只是一只脚试探性的踏了一点进去,淤泥也会迅速缠上你,把你同化为其中一员。
他和吴霁心,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竟然因为不同的理由被同样困在这个笼子里。
林頔觉得自己在这里每天都能对这个世界和人类的认识更深一层。
他用商量的语气跟石泽说:“再让小孩休息两天吧,我这几天要开会规范所有操作细节,下周一正式开始,操作方面要听我的。而且我要和医学部实时联动体征数据,他们做什么东西我要知道。”
石泽怕一听这妥协的语气顿时觉得林頔是个可塑之才,语气立刻调转了个十八弯,和颜悦色地夸他,“那正好,医学部和你们直接对接正好能削减信息差带来的失误,林博严谨啊。”
“谢谢石教授。”林頔疲惫的应了两声。
他走出会议室,研究所的走廊上挂着全世界伟大科学家们的照片,每一个照片上都印着那句中文:科学创造人类未来。
林頔站在霍金的照片下,上面是一个歪着脖子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林頔想,他二十多岁不是这样的,他也有风华正茂的年纪。
“如果宇宙中还有其他生命,他们会拿自己的同类做实验吗?”
走廊上空无一人,林頔又问他:“如果相对论是真的,平行世界的人类也这么残忍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林頔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对抗研究所这座大楼,希望宇宙不要责怪他的推波助澜。
他脱力地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外套一脱扑在床上。
此刻吴霁心正专心地做他的数学卷子。少年从卷子堆中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黑漆漆的,像一团化不开的黑雾。
“又被约谈了?”
林頔脑看着他,嗯”了一声。
“不要硬碰硬。”吴霁心放下笔,“听他们的,我没事。”
林頔没直接回答他这句话,他支起身子坐起来,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吴霁心一愣,重新拿起笔摩挲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自尊心这样强的一个人了,尽管他现在已经够难堪了,他还是不希望把更难堪、更不光彩的过去展示给林頔。
“你不想说就算了,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林頔总觉得吴霁心是个已经被驯服的人。
这样不对,林頔想,十七岁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他应该去篮球场打球,和老师顶嘴,和同龄人打架,晚上在操场上偷偷拉着喜欢的女孩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样死气沉沉。
林頔站起来,做了个大胆的计划,他去拍拍占据着自己办公桌做题的吴霁心,说:“别写了,我带你出去玩。”
吴霁心跟不上林頔的思路,看着面前做了一半的卷子,问:“我能出去?”
“我给你争取了好几天假期,下周一才有你的事。”
林頔就站在他旁边,他们离得很近,吴霁心抬去头,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毛细血管,还有眼下让人无法忽视的青黑色。
这是因为他吗?吴霁心觉得自己大抵是在妄想,但思路却自顾自地按照他的妄想发展下去。
林頔对他,真的是太好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几个课题组的同事,同事们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见到林頔和吴霁心热情地和他俩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