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委实让姜沅伤脑筋。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姜沅最后还是择了浅湖的竖领对襟短衫,颜色素雅,也衬这夏日景致。下头的织金马面则透出几分庄重来,绘着麒麟送子的图样,也更喜庆些,叫顾三夫人看了,也能念起卿哥儿和颜姐儿。
打定了主意,姜沅心下松快不少。换了衣裳便去外间坐着等人来。顾辞舟打量了她好几眼,微笑:“容与今儿穿得倒是别致。”像枝娉娉婷婷的白玉兰。
姜沅弯了唇。
两人在远清居也没坐多久,顾三夫人那边的人便来了,说是请他们去花厅。姜沅一面颔首示意问茶赏她。一面便跟着顾辞舟起了身。
正是夜色初至时,廊下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把道旁花枝树干的影子拉得细而长。不知名的虫子躲在草丛里高低吟唱,人走过去,便仿佛被骇住了一般,吓得忽然半点儿声也不出了。
顾辞舟转身扶了姜沅一把:“当心脚下。”
姜沅应了一声,小心地避开一枝不知怎么就斜着生长出来了、垂落到鹅卵石小径上的花枝。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前头一处灯火明亮,栀子花的香气在风中飘荡过来。许是因为隔得远了,香气没有平日里闻起来那般浓郁,反倒显得轻浅了不少。
两人走到近处,两三级的低矮台阶下已经站了两个侍女,见他们来,便颔首行礼打起流苏帘,一瞬间屋里香薰的香气扑面而来,清雅之中微带一丝凉意,却又不至冷了,调和得恰到好处。
他们到的时候,顾三老爷和顾三夫人还没过来,屋里只坐了顾辞殊一个人,见到他们便笑着站起来:“三哥、三嫂。”
顾辞舟示意他坐下。他与顾辞殊也是许久不见了,一时想起个什么话题追忆追忆往昔都找不到,下意识地便开口:“近来书看得如何了?”
姜沅坐在旁边,一眼就看出来顾辞殊的面色一僵。
她努力忍着才没有笑起来。所幸顾辞殊也就是刚刚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想起自己去年失败了的秋闱有些害羞而已,冷静下来了还是很乐意同自己这个科举一路顺利得不得了的哥哥讨教些个的,两人很快就相谈甚欢。她坐在旁边吃吃茶顺便听听顾辞舟当年科考时做的那些事儿,倒也自得其乐。
顾辞殊:“三哥当年读书一般是读到什么时辰?”
顾辞舟:“三更吧。不过读书重要的不是读了多久读了多晚……”
顾辞殊:“不愧是三哥!”
顾辞舟:“……”
顾辞殊:“三哥当年每天练几张大字?这台阁体我写着总是不顺手,失了那一份圆融意味,横看竖看不大对劲。”
顾辞舟打小学的颜体字,后来有了兴致还练过一段时间的狂草,当初练起台阁体也委实是吃了一番苦头,下了一番功夫的:“初时最多,每天二三十张,后来顺手了便只依着当日的练字情况看了,三四张九十张都是有的。其实练字最重要的在质不在量,要掌握……”
顾辞殊:“不愧是三哥!”
顾辞舟:“……”
——听着听着,她发现,这位顾五公子对她夫君似乎有种盲目崇拜的味道。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姜沅的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刚嫁过来那会儿,见到这般神采俊秀、文采斐然的顾辞舟时,她心里也是有那么几分小小的崇拜与仰慕的。
只是后来两人越来越熟,她对他了解得越来越多,也越发意识到此人的本性究竟有多“恶劣”,初时他在她眼中的光环便越来越淡了。到了如今,已经可以说几乎是没有了。此时再见旁人这幅模样,未免就有几分想发笑,又有几分小小的得意与甜蜜——她知道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等顾三夫人和顾三老爷一道来到花厅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坐在一边的三个人各异的表情。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了这是?”一面又去吩咐:“都入座吧。和厨房说一声,可以开席了。”
于是凉菜也上来了、热菜也上来了,糕饼点心、汤汤水水全都端了上来。姜沅看着满桌的缤纷色彩,不禁食指大动,正要埋头苦吃呢,顾三夫人笑眯眯地开了口:“说来,卿哥儿和颜姐儿近来如何了?”
因是家宴,又是久别重逢,便也没了那食不言的规矩。姜沅回想起家里的两个小娃儿,面上也带了笑,认认真真答了。又是说卿哥儿如今认了多少字了,又是说颜姐儿如今能爬多远了,活泼好动得很。
说着说着,她忽然便想起来如今府里还住着侍琴和她的一双儿女。
暗自叹了口气,姜沅默默想着,改明儿得找个时间见一见他们。
第98章周侍琴可这恨也是虚幻的,空中楼阁水……
说是改明儿,其实姜沅现在整日里也没什么要忙活的,第二日便差人去请了侍琴过来。
去请人的是问酒,她生的一张秀丽的鹅蛋脸儿,微微笑起来时唇边有个若隐若现的浅浅酒窝:“少夫人想见一见您。”
轩窗敞着,外头的风吹得林木哗啦啦作响,碧绿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可大约是因为屋里放了冰,今儿穿的纱衣又轻薄了些,叫这风一吹,周侍琴身上竟生出几分凉意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移开视线,不去看问酒的脸,声音听着有几分木然,慢吞吞地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