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平息下来,景行才饮下那杯还来不及喝的酒,偏头对苏会贤道:“公主呢?”
苏会贤全幅心神都在皇帝身上,哪里还分得了神去关注景阳公主。
景行面上神情变幻莫测,那处已经荒废的宫殿,从五年前开始,她应该就再也没有踏入过一步了吧!
景阳失魂落魄地走了很远,在一处荒草丛生的宫殿旁停下来,浓稠的夜色把这座破旧的寝殿衬得鬼气森森,景阳熟悉地穿过及膝的野草,再往前走三十米就是母妃的寝居,穿过寝居的回廊就是一个狭小的院子,院子的西南角里有一方水井,水井之上压着一个爬满青苔的石盖,这个地方她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嬷嬷,景阳来看你了”。
她跪坐在地上,轻轻拂去井盖上的灰尘。这一方爬满青苔落满灰尘的古井之下,藏有一具白骨,那是景阳幼时除了哥哥外最依赖亲近的人。
虽然尸骨早已派人收敛安葬,但是景阳觉得奶娘的魂魄一定还盘旋在这座废弃的清泉宫中没有离去。
对于倾国倾城宠冠六宫的母妃景阳其实是没有多大印象的,依稀记得母妃爱美,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是殿里的菱花镜,如果哪一天发现眼尾多了一条皱纹就急得睡不好觉。
母妃去世后,景阳夜夜无法安睡,奶娘就会把她整夜整夜的抱在怀里哄。清泉宫从前有多热闹繁华,母妃去后就有多清静荒凉,帝王之爱大多薄幸,任你身前多得宠,身后源源不断的新人被选入宫中,从此宠冠六宫的蝶妃就只是个逝去的名号了。
那些曾经费尽心思讨好景阳的宫人,很快就另择了高枝,偌大的清泉宫最后也仅仅只剩了一个看着景阳长大的奶娘。
那一日,一向默默无闻的景行,在父皇询问众皇子功课之时,突然冒出惊人一语,先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历来少言寡语的儿子,当着众皇子的面大肆夸赞,最终惹来景贤嫉恨。
景贤的母妃如今正得宠,景贤仗着母妃撑腰日渐狠毒暴戾,当天下午就领了一队宫人气势汹汹冲入了清泉宫,景行听到响动,拉着景阳躲进了后院的一方枯草丛里。
景贤没有找到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为了泄愤一把拽起跪在地上求情的奶娘推入井中,命人堵死了井口,断了奶娘最后的生路。景阳惊惧得睁大了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景行为防她叫出来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
景阳想,如果知道奶娘后面会遭受这么大的劫难,那么当年她即使撒泼耍赖也要把她撵走,至少她还能好好活着。
那年景阳十岁,其实她没有告诉行言的是:她苦心习琴并不是完全因为他。蝶妃娘娘精通琴艺,每当父皇驾临清泉宫时宫中都是琴声绕梁笙歌不断。
奶娘死的那一天,景阳趴在井盖上哭够了,突然匆匆跑向母妃最喜欢的菱花镜,侧对着左脸细细得照,然后问不放心她紧跟其后的景行:“哥哥,我和母妃长得像吗?”
十岁的景阳眉眼之间越来越像逝去多年的蝶妃,从那以后她专心练琴,在先帝饭后闲逛的一个午后,抱着琴等在先帝一定会路过的凤仙亭,她弹的是一曲潇湘水云,因为那是母妃最擅长的曲子。
琴声果然吸引了闻声过来的先帝,先帝看着越来越像蝶妃的景阳也开始怀念从前艳若牡丹的蝶妃,于是对着景阳就多了三分怜惜。
那以后,景阳努力模仿记忆里母妃的一睥一笑,变着法讨先帝欢心,先帝也越来越宠她,连着沉默不言的景行也受起了重视。
那是母妃过世后,他们为数不多的好日子。景阳回忆起这一段,却从来不觉得金银富贵堆砌的繁华有什么好。
微黄的光影破开院子深沉的夜色,风吹灯影动,把地上的影子拖得老长,一直延伸到景阳的脚边,景阳没有回头,只淡淡开口,“从前在清泉宫时,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我兄妹二人会变得如此生分。”
景行目光微凝,握着灯笼的手不自觉紧了一紧。
景阳将脸贴在冰凉的井盖上,小脸惨白,语调中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大概是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以为自己再任性再胡闹你都会让着我,因为人前人后你都是一副宠溺的样子,我就以为我可以任性妄为随着性子胡来而你也必然不会真的生我的气。”
“直到我在意的人一个一个从我身边消失,我才恍然觉悟自己当年有多天真。”
“我当年答应过你让他活着离开上京,若非他狼子野心,我又何至于非要杀他。”景行面色已有薄怒,因着对她的愧疚,五年以来他处处忍让从未拂过她的心意,她还想要他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