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筱用手机查了一下那辆公交车的方向,很奇怪,并不是朝红光小区去的,而是正相反。闫筱顾不了那么多,也改了方向,追着公交车。
大概追了几公里后,她看到了季白深。季白深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像是个灵魂已经出窍的可怜人,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漠然置之。
闫筱放慢车速,拼命按了几声喇叭,只要季白深稍稍转头,就可以看到她。可从始至终,他动也没有动。闫筱渐渐放弃了,只悄悄跟在后面,等着他。直到终点站,季白深才下车。
终点站除了是个公交枢纽外,还挨着南丰最大的墓地。当季白深走进墓园时,跟在后面的闫筱隐隐有了预感,让她慌乱,让她失去了刚才不顾一切去见他的勇气。
季白深在墓园的花店短暂停留了一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束花草,闫筱看得不真切,隔着一定距离悄悄跟着他。他慢慢走上墓园的山坡,在最顶层停下来,走到那一排中间的位置。闫筱不敢靠近,躲在几棵香樟树后。
过了很久,他才下山,原路回去,朝着公交站走去。
闫筱没再跟着他,而是走上山坡,最顶层,最中间,站在他刚才的位置,之前所有的预感都成了真实。
那是一个很矮小的墓碑,收拾的干干净净,周围一寸杂草都没有,显然经常有人来料理。墓碑是弧形的顶,最上面刻着几朵小花,下面写着“苑小萌,生于初冬,葬于夏末。”
闫筱坐在地上,力气像是被抽光了。她狠狠倒吸一口气,盯着墓碑下那束毛茸茸的浅绿色的植物。
那不是鲜花,只是一束小小的狗尾巴草。
闫筱对童年的记忆忘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拼凑不全,但她对两个片段记忆尤为真切。
一次是在家里的小花园里,她因为摘了妈妈养的花被罚站。头上烈日炎炎,她很不服,也委屈,好像什么都比自己重要。她不肯道歉,妈妈也就不原谅她。最后季白深不知从哪跑过来,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束狗尾巴草,送给她。
“我不要,这是什么,太丑了,我要玫瑰和芍药。”
“你不懂,”当时还是少年模样的季白深看着她的眼睛说,“狗尾巴草才是百花之王。”
从那之后,在她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了别的鲜花,所有奇艳瑰丽的花在她眼里都不如一根田野边的荒草。
另一次就是火灾那天,在麦田边,季白深面对她幼稚又认真的问题,揪下一根狗尾巴草,在手中打了两个圈,像电影里的绅士献花一样把它送到自己面前,明亮的眼睛弯下去。
“那我是什么?”她问。
“你是公主啊。”他说。
山顶的冷风抽打在她脸上,她靠着自己的墓碑,看着远远的天边,似乎阴霾的云层终于露出一丝光线,让脚下这个城市没那么冰冷了。
就是那个时候,闫筱自童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内心被阳光普照的感觉,温暖的感觉,爱的感觉。
原来有人一直在找我,原来有人一直记得我。
一直到傍晚,闫筱才回到城市中。她将那束狗尾巴草拿回来,插在书柜上唯一的瓷花瓶子里。
那个花瓶是绿色的底,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图案,学称百花献瑞瓶,是乾隆年间的御用花瓶。
但在闫筱眼里,它远远配不上瓶中的荒草。
第47章苑景(十四)
季白深从墓园回到市区时已经是下午了,他打了辆车,又来到红光小区。他根据上午在颜料店查到的地址,找到小区最里面的那栋塔楼,坐电梯到八层,站在西侧的房门前,敲门。
他很肯定,里面住着的就是那批苑景假画的画家。
在第七组审讯室里见到那批假画时,季白深就发现了颜料的问题。苑景的画用色很特别,加上他偏写意的绘画风格,对颜料有一定的要求,遮盖力要足够好,对耐光力的要求也很高。因此有些特殊颜色,他都是亲自收集矿石来制作颜料的。
做赝品最重要的准备材料除了画布之外,就是颜料了。这些年来市场上很少出现苑景的伪作,就是因为他所用的颜料绝大部分是买不到的。不过勉强说起来,只有一种几乎已经停产了的小众品牌颜料可以做到以假乱真,就是上海美院的那个牌子。
但这个牌子有一个缺点,就是味道比较大,即便干透了也会留下轻微的刺鼻味道。当时季白深就是因为闻到了味道,才想到这个小众品牌。而要仿制大量的假画,一定要从上海厂家采购,所以季白深笃定那个一个月前买了大批这种颜料的人就是假画画家。
季白深考虑过要不要把这个线索告诉警方,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如果说这段时间的经历教给他什么道理,那就是只能信任自己。
门没有人应,他又敲了敲,还是没动静。季白深觉得有点怪,按在门把手上,试着轻轻一转,门开了,没锁。
屋子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除了几件家具之外什么也不剩,但空气中那股刺鼻颜料味道还在。而且根据味道来看,他应该刚刚搬走,来晚了一步。
季白深去了趟物业,以找人为理由询问了一下住户的身份,得知是租户,不过租房子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叫“钧阁艺术品有限公司”的单位。
从物业出来时天黑了,季白深没有马上去查这家公司,先回了家。他觉得这一天异常漫长,只是一日的光景,却似乎耗光了半生积攒下来的体力。他早早就睡了,夜里做了很多梦,都与过去那些炽烈的夏天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