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世礼微微一怔,有些事沈渊能翻出来,他自然也能查得到,又不是多隐蔽的事。傅老榕也清楚,所以晚年的傅老榕再也没有跟何世礼有过往来。
“你明天跟我去文礼治官邸吧。”何世礼叹了一口气。
沈渊点了点头。
文礼治是8月上任的澳督,今年刚满60岁,很典型的学者型官员,历任葡萄牙重工业部副部长、经济协调部副部长、工业技术部部长、海事部部长、设备部部长等。
次日清晨,阳光柔和地洒在澳门的大街小巷,给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市披上一层金色的薄纱。沈渊与何世礼一同前往文礼治官邸,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思索着即将到来的会面。
车缓缓停在官邸门口,欧式风格的建筑庄重而典雅,花园里的喷泉潺潺流淌,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沈渊和何世礼在侍从的引领下,走进了宽敞明亮的会客厅。
会客厅的落地钟沉稳地敲响十下,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每一声都像是在叩问着历史与现实的大门。
文礼治从螺旋楼梯缓缓而下,他那银丝眼镜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左手握着一本《葡萄牙航海史》,食指却稳稳地压在"马六甲条约"的章节页上。
沈渊敏锐地注意到,书页边缘有着明显的折痕,那是1641年荷兰人夺走葡属马六甲的年份,这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却仿佛隐藏着某种深意。
“何先生,沈先生。”文礼治的葡式粤语带着浓浓的里斯本口音,在会客厅里悠悠回荡,“听说二位对妈阁庙的明代铜钟很感兴趣?”他微微抬手,示意侍从掀开墙角的绒布。
随着绒布缓缓落下,一口半人高的青铜古钟出现在众人眼前,钟身上“嘉靖三十六年”的铭文古朴而庄重,可更引人注目的是,铭文旁赫然刻着泰兴公司的莲花徽。
沈渊微微皱眉,看向文礼治,试探着问道:“总督阁下,这铜钟怎么会在这儿?”
文礼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沈先生,澳门的历史就像这铜钟,历经岁月,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侍者端着青花瓷盏,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会客厅,将茶盏轻轻放在众人面前。文礼治看着眼前的茶具,忽然换成流利的普通话,说道:“这是福建巡抚徐继畲赠予葡国使臣的茶具,1847年由‘玛丽亚二世号’运抵澳门。”他轻轻吹开茶沫,缓缓说道,“就像这茶叶,有些历史沉淀才能品出真味。”
何世礼突然发难,声音虽有些苍老,但语气却十分坚定:“总督阁下对傅老榕的遗产也有研究?”他枯槁的手指向铜钟,“这口钟,本该在1946年就沉入伶仃洋。”
文礼治神色平静,轻轻抿了一口茶,说道:“何先生,历史的走向,有时候并非如我们所愿。有些东西,终究是会留下来的。”
沈渊接着话茬说道:“可这留下来的,究竟是财富,还是麻烦,还不好说。总督阁下既然愿意见我们,想必不只是为了让我们欣赏这些古董吧?”
文礼治的怀表链突然卡住齿轮,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这声音让沈渊瞬间想起赌场轮盘的制动栓。“澳门就像这怀表,”总督轻抚珐琅表盘,眼神深邃,“需要不同齿轮咬合。”他突然翻开《航海史》,泛黄的书页间滑出一张泛黄的海图。沈渊定睛一看,大屿山东南角被红圈标注,旁边还有葡文批注“1999”。
沈渊的瞳孔骤然收缩,果然,葡萄牙人的也不想让港城那么平稳地交接。
“沈先生觉得,”文礼治的钢笔尖点在铀矿标记上,目光紧紧盯着沈渊,“这个位置建自贸区码头是否合适?”
沈渊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说道:“总督阁下,建自贸区码头是个大工程,牵涉的利益众多,需要全面考量。不过,这图上的信息,似乎有些太详细了,让人不禁好奇,葡军当年绘制这图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规划码头吗?”
文礼治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沈先生,时代在变,澳门也需要与时俱进。有些过去的准备,或许能在未来派上用场。”
沈渊说道:“总督阁下,我们都希望澳门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不是吗?”沈渊望向窗外,问道:“所以总督阁下除了签署《中葡联合声明》,也会签署港澳环保协议?”
文礼治看着沈渊,笑道:“沈先生,为了澳门的未来,有些协议,是必须签的。”
双方都没有试探出实质的东西,但是沈渊很明确一点,葡萄牙人切切实实地参与进了如今港英政府在港城的布局中。
回程车上,何世礼突然开口:“文礼治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他跟钟逸杰不同,他是真真正正的封疆大吏。”他枯瘦的手指划过车窗的皮革,“他要的除了黄金,还有名留青史,就像当年的罗必信。”
1961年澳门的赌牌划分就是罗必信推动的。
沈渊微微点头,将何世礼的话默默记在心里。
车窗外,澳门的街景如幻灯片般快速闪过,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繁华的景象上。他知道,与文礼治的初次交锋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险阻。
回到香港后,沈渊立刻召集宝渊集团的核心高管,在集团那间宽敞明亮、落地窗外可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的会议室里,将在文礼治官邸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众人。
庄明升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击着会议桌,率先发言:“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葡萄牙人对大屿山的关注绝非偶然,背后必定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我们必须尽快摸清他们的真实意图,才能掌握主动权。”
刘梦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补充道:“文礼治既然提到建自贸区码头,很可能已经有了初步的规划和布局。我们得从葡军当年的测绘图入手,调查他们在大屿山周边的行动轨迹和相关资源储备。”
沈渊沉思片刻后说道:“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关注澳门赌业的动态。既然文礼治与当年推动赌牌划分的罗必信一样,有着强烈的利益诉求和野心,那么赌业这块蛋糕,势必会有新的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