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仙公开示,媚娘明白了!"武则天轻轻推开上官婉儿的手跪于殷筝和烨的面前深叩一礼。上官婉儿牵着武则天的手坐回到软垫之上向烨笑了笑,烨垂眸而下拿起茶盏又抿了一口。
"仙公见谅,这边界之劫与虚无之劫又为何物啊?媚娘竟从不知有此一说。"武则天问道。
"万事万物皆有边界,地有四极物有大小,各占天地一隅一方。历代帝王开疆拓土便可知大地有疆界,人而识物皆知其形,大小形色皆是此物自身之界,我们若用牛与牛身上的虱子相比较,便可知何为物之边界之大小有异了。坐井观天者,不知天之大,只知井口之高。对牛弹琴者,不知牛不识音律,只识自身琴艺之妙。人与人相交,边界在于同气连枝,礼节有制。界外者与过界者便是这边界处的异类。人之为人眼光要远眼界要宽,见人之未见识人之未识,便是打破了框架看到了远处,万物有边界能跳出桎梏者可渡此劫!"烨笑道:"媚娘执政日久,应知群臣之见识各有高低各有其眼界吧?"
"是,仙公所言极是!"武则天叹道:"才之大者,视野开阔神思奇绝,才之小者便只能伏案抄书,人之眼界学识亦有边界,为王为帝者亦然。"
"这边界亦存乎于个人心中,万事万物既入得这人之耳目之中便会留形于心,这万事万物便皆可归拢于心台一隅,若渡此劫,心胸不可窄小。生而为人最大的边界有二,一为生死一为见地。一生一死之间,人的一生便有了边界,人为灵物,性灵之高渺旷远之处便是人的才智边界。"烨顿了顿又说道:"聚沙成塔如帝王广纳贤才治理天下,成败皆因这人心与才智的边界到底是牛还是那牛虱子了,所谓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曲高和寡无人能和之孤绝,实实为边界之易成而难以破之也。"
"仙公大智慧,媚娘受教了!"武则天又想跪拜叩首,烨制止了她:"媚娘年事已高,不必拘礼。"
"谢仙公体谅!"武则天感恩戴德恭敬不已:"仙公,这虚无之劫又作何讲?"
"这虚无之劫,便为一个'空'字。佛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切皆可空,空亦可实而不空,繁华尽处皆为落寞,落寞之处亦可起芳华,万物滋生消弥轮转不休,你方唱罢我登场,我退了散场,他便又重登宝台绝艳如花。花开终有花败时,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死后空空无尽悲凉,当此一劫,世代相续亦可求得一渡,修心悟之亦可如平地飞仙得万年寿。"烨说罢笑了笑,她捧起茶盏抿了抿笑道:"譬如这茶,前一刻还有炭火之温热此刻便没了,可是这茶还是这盏茶,只因这时辰不同了,便空了它的温热空了它的香气。我若是把它甩到殿外去,我这面前便实实在在地空了。"
"呀!婉儿,快给仙公敬茶!"武则天眉头一皱看了上官婉儿一眼。上官婉儿轻笑一声说道:"仙公恕罪,我被仙公的讲道勾了魂,竟忘了正事。仙公,您继续讲,我来奉茶。"
烨轻声说道:"无妨,婉儿不必拘礼。你一个肉体凡胎之人,我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了,我也不知道是该奖赏于你还是该惩罚了。"
上官婉儿骤然一惊随即跪伏在地,殷筝眉头一皱冷声说道:"我们夫妻二人悯世救人日久,虽不得世人奉养亦未曾受过慢待,婉儿今日也算是让我们开了眼界,"殷筝扭头看向武则天冷笑道:"此等愚顽之人,媚娘竟厚待她至今日,真可谓旷古未有呐!"
武则天身子微微一缩随即笑道:"仙公教训的是,婉儿此罪任由仙公处置!"
烨垂眸片刻说道:"阿姐若能用你的一张巧嘴说服我的夫君,我便不罚你了。你知道的,我家夫君正是那在野之徒,他没多少规矩约束,你不必忧虑过甚!不论什么话,但说无妨。"
上官婉儿忽而抬起头来看向烨的眼睛却许久无言,她双眉微蹙满含热泪嗫喏着说不出话来,一滴冰凉的泪滑落而下,上官婉儿轻启朱唇淡然一笑:"奴婢本为罪妇,罪臣之女本该沦为青楼烟花之流任男子玩乐任世人唾弃,身为臣工一心回报浩荡皇恩,不料一朝开罪便满门抄斩,奴婢本该为血尸,羞赧于得佛祖庇佑而入掖庭为奴。人常言说好女不嫁二男,不料风雷一日起,我倏忽间便享了此名,一日间便受享了二男之身!"
上官婉儿看向烨冷若冰霜的脸蛋儿泪如雨下,她扭头看了看武则天微微一笑说道:"何其幸哉!男儿本为粗陋泥物,入土入泥皆为原物奉还,我本清莲,于泥潭而出于七窍藕根上拔节而生便是我的天命。我这肉体凡胎怎不知人间辛苦?这打打杀杀缠缠绕绕岂能一夕终结?便是天神下凡,亦救不得这世拯不得这民!"
上官婉儿回头看向烨轻声说道:"更遑论那在野在岛之人呢?我上官婉儿,愿受罚入青楼愿自尽喝毒酒愿乱箭穿心不得全尸,以偿吾父欠大唐的血债!"
烨的身体抖了一抖,沉默许久后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烨看向武则天微微一笑说道:"媚娘,你的人的确刚烈聪慧,你可真是慧眼识珠啊!此人可留,她必是你忠心耿耿的死士!"
武则天哈哈一笑说道:"婉儿,还不快快谢过仙公的不杀之恩!"
上官婉儿泪流满面,她叩首在地大声说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知男女情爱,知世间阴险,知这凡世之中的种种美好,谢仙公体谅普通之人的天命,容我上官婉儿继续清莲出水,濯而不妖!"
殷筝眼睫轻颤慨然一叹说道:"婉儿有心了,这番话令我这等泥物无地可容,你乃媚娘的忠烈女婢,我不愿罚你,今日之事你我皆牢记于心,下不为例!"上官婉儿叩首谢恩长跪不起。
"好了,为我奉茶吧?"烨将上官婉儿搀扶起来坐回软垫之中对武则天说道:"我们继续论一论这六劫之事吧!媚娘谨记,人这一世最大的虚无便是自身的虚无,无我之境与无万物之境都是劫。媚娘需慎思之,亦可渡此劫。"
"喏!"武则天拱手向前郑重地应诺了一声。
"这六劫皆为宿命之劫,渡尽此六劫,便是破了这宿命之困。无奈这肉体凡胎,非得几千年轮回不休方可渡过此天劫。"上官婉儿为烨恭恭敬敬地奉了茶对烨说道:"仙公,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烨抬眸看着她轻轻笑了笑又点了点头。武则天意犹未尽沉思不语,许久之后,她慢慢走到殷筝和烨的面前伏身跪拜:"仙公,媚娘此生得二位仙公垂爱方可避开那千难万险,媚娘无以为报,必当尽此余生敬奉二位仙公。媚娘有一不情之请,不知二位仙公可愿听媚娘一言。"
"媚娘,你说来听听?"殷筝说道。
"武曌想请二位仙公留在这大明宫中,武曌实乃懵懂莽撞之人,恳请二位仙公留下来为我讲经说法开我心智。我武曌愿为二位仙公修广庙多供奉,仙公凡有所求,武曌必诚心敬奉!"武则天恳切地请求道。
殷筝看了看上官婉儿又看向了烨,烨看了看他又看向了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即刻和武则天跪到一处恳切地说道:"吾辈虽肉体凡胎不懂神界规矩,可诚心一片却是真的。万望仙公体谅,望仙公成全圣上的美意!"
烨看着上官婉儿又看了向武则天笑道:"万物皆空无,小仙虽不才,亦知仙界修仙贵在虚空清静二字。我们便不留下来了,倘若来日媚娘有难,我们必定不会不管不顾。好了,坐了这么久了,我们也该走了。今日相谈甚欢,来日有缘再见吧!"
"喏!"武则天与上官婉儿虽叹惋不已却不敢再说些什么了,殷筝和烨站了起来向武则天拱手施了一礼:"有缘必会重逢,莫忧莫虑!媚娘,你莫为朝堂之上的清流一派忧思难解,他们不喜女人当家,不过是嫉恨你这个女子的胸襟才智和珍宝钱物竟比他们的都要丰腴有致,在他们眼中女子只配得上他们的庖厨之地和床榻之席,他们既看不上女子,你便做给他们看!他们的所谓清苦之念实乃阴物,不是你罪不容诛,是他们心胸如鼠贱视了你!媚娘你切莫与之痴缠!"
烨听了殷筝的这番话不禁叹了口气,她瞥了一眼上官婉儿对武则天说:"媚娘,切记要善待婉儿,我今日一番试探见识了她的刚烈,他日,婉儿将助你护你,你万勿亏待于她!谨记!"
说罢,殷筝与烨飞身而去,武则天和上官婉儿急忙追了上去,却见殷筝和烨已飞悬在天上向她们挥手道别,上官婉儿身子一软瘫伏在地,武则天忽而惊呼道:"这天上怎么会有三位仙人呐?这位仙姝生的真是慈眉善目,看着比仙公还要和气!"
上官婉儿恍恍惚惚地向天上望去不由地惊呼一声:"圣上快看,那天上又来了一位仙人,佛菩萨保佑,今日这大明宫竟有四位仙人驾临呐!圣上,我们快快叩拜,我们快请仙人们留下来!"
武则天眯着眼睛往天上一瞧即刻跪在了殿门边,她正欲跪拜,却见那仙公们早已飞远了。
"唉,我忘记了向仙公询问一事呐!"武则天悔恨不已。
"圣人所指何事?"上官婉儿问道。
"我忘了问一问仙公,从此以后我是否可以四处寻仙问道呢?"武则天说道。
"此事无妨,圣上,不论您做什么,仙公自是都知道的,您尽可去寻仙问道,仙公若有不悦,必会回来骂您,到那时,您便可趁机请仙公留下以享大周敬奉的香火了!"上官婉儿认真地说道。
"是,你说的对!骂的好,骂的对!"武则天呆呆地望着天尽头呢喃起来:"我们都是普通人呐!求仙问道是对的!被仙公骂也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