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目光动了动。
悦来米铺的掌柜刚要起身,立时便被管事眼神示意,所有话尽数憋了回去。
“如今难从外地运粮,店中储粮也剩得不多,可施粥一事,乃是老爷生前,便已吩咐下,万不能停此善事。”
闻言,宋老爷颇为赞同。
无人可说,只得与同为魂魄的我,道出他所想:“城外烽火连天,城中没能逃走的百姓,日子很是不好过。”
“我危难之时,曾受这城中许多人帮持,如今他们蒙苦受难,我所行这些,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宋老爷宅心仁厚,又得府中人鼎力相持,即便你已身死,他们仍按你吩咐做事。”
“许是这般,也许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发展至此,已由不得他们横加阻断。”
分明全然不同之言,我却莫名想起大夫人,与管事商议时,曾一言提及,斗米养恩,石米养仇
——“若此时停止施粥,不必等到日后得胜停战,那些受了粥之人,早已会将矛头对准我们宋家。”
跨越阴阳轮回分隔,对宋府将来的警醒,仍有一股牢牢的准绳,系在宋老爷忧中,系在大夫人虑中。
掌家人沉稳握着那绳头,叫这宋府,即便历经风云骤变,仍旧稳固如金山。
“我将此事禀报与大夫人后,大夫人亦体谅诸位难做。”
众掌柜不约而同,竖起耳朵倾听。
“因而决定,以府中私库之粮,继续为城中百姓施粥。”
屋中陡然一静。
掌柜们神色各异,或喜或忧,惊骇于原处。
此时“视线”专注,我看得比前回更为真切。
我看见那东来米铺的掌柜,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不是最好的法子,”宋老爷扫视一周,缓缓道:“但现下,也别无他法。”
“何意?”
众掌柜并管事,早是人精中的人精,一切惊骇,转瞬间沉于面下。
平和得即便以“视线”再瞧,亦瞧不见异样。
“在你瞧见矛盾隐约浮现之际,背地里,实则只差一把点燃的火烛。”
“因而此时,若逼他们交粮,或早或迟,那东来米铺的曹掌柜,便会带着其余人出走他家,与我宋府相对为敌。”
“若不逼,施粥又不能停,只现下退一步,虽惹得他们心中暗暗嘲笑,但,在此风声鹤唳之际,稳住底下人浮动心思,内里好处,不是此一朝一夕得见。”
——“这般所为,不过是让官府看到整个宋家,亦同老爷一般为人。
既有百姓口口相传之名,待这场战事了结,别家许是难说,但第一个牵头的宋家,官府难道不会卖个人情?日后有些事,也要好办许多。”
深谋远虑之言,如出一辙。
在此时一刻,我才真真切切感知。
宋老爷之后,除却大夫人,再无人能接管好暗地里,已然危机四起的宋府。
“苏姑娘,这不过小事,”
许见我沉思良久,宋老爷温言笑道:“我亦不与你藏私,此计,实则前人也曾用过。”
“是哪位前人?”
问话脱口而出,我却好似,隐隐已知晓答案是何。
“正是昔日禹城最大的富商,沈青书,沈老爷。”
提及此,令我意外地,宋老爷目光中满是怀念。
“你可记得,我先前与你相谈时,曾提及得人相助,才在这禹城中,有了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