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叫北衙递了瓶眼药水,皇帝对这位羽翼渐丰的嫡长子只会更厌恶吧?他们早就不是一对能彼此信赖的父子了。但偏生当下的情势是比较稳定的,谁都不愿意承担主动破坏它的压力。
太子不会轻举妄动,皇帝也一样不会。太子若是做了什么残害手足兄弟又或者忤逆父皇妄图夺位的事儿,便是将废太子的把柄送到了继母手里头。而皇帝若是在太子没做错事的时候提出废太子,非但自己要被谏官喷一脸唾沫,连皇后都要被拉出来当做没有妇德的一代妖后惨遭鄙视,立冀王的打算更要泡汤。
太子不想犯事,他手上的所有牌,都不会轻易打出来,只会握在手里,伺机发动。而皇后……皇后若是真想将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便会同样不动声色地准备好应对太子的办法。
至于冀王,他或许有自己的本事,或许没有,但那都不重要。季雪川会选择抢夺冀王妃的位置,本身便是这场斗争之中冀王会获胜的预言了。
如今的朝堂之上一片和睦,那是假的。所有想站队的大臣,都明白这僵持的局面意味着什么——选择下一任皇帝的主动权还牢牢握在龙椅上那一位的手中,谁敢擅自跳出来滋事,便是给自己支持的那个人拖后腿。
这么一来,倒是显得大家都忠于皇帝陛下了。
皇帝未尝不知道这一点,赵霜意甚至怀疑他是非常清楚自己的大臣都跟着谁的——但他从不说,不偏袒,不表态。圣心不定,众臣便只能先竭力效忠于他以取得信任和势力,可那些势力最终会归了谁,不还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么?
所以赵徐氏今日才能放下心来,皇帝要护着赵家,谁还敢和圣意作对呢?那只忠于君王的北衙,不就是做这些阴私事儿的么?
想清楚了这道理,赵霜意便放下心来了,脸上也有了些笑容:“只要不累及家里人,我便放心了——我想,爹爹和哥哥不会辜负陛下的恩德的。”
“那自然是不会。”赵徐氏说了这一句,却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丽藻,宝荇,你们两个现下出去,找寻那一日咱们家所有在场的下人,将该说的话说明白——外头若是有一个字的风声不对,我定饶不了说闲话的……什么仁慈,什么宽厚,彼时一个字都不要同我提!”
丽藻与宝荇相视一眼,答应了便双双下去,而赵徐氏这才靠近了赵霜意,轻声道:“娘实在不知道这话怎么同你说……你该知道,你爹爹和哥哥,有过打算叫你去做殿下的侧妃。”
那位殿下是谁,赵霜意不用问都知道,她想到他便觉得心中掠过一丝说不明白的阴影,一时之间竟是支吾:“我……我……”
“如今这却是不成的了。”赵徐氏叹息连连:“虽然外头的人不知道元惟扬看过你伤处,可娘娘既然知道了,便断不会许你跟了殿下……今后咱们家便是真能出一位殿下的侧妃,也不会是你了。五丫头当时是什么心意,为娘的实在难说,但如今年纪相若的只剩了她,实在也没的可说……”
赵徐氏素来是个利落人,将话说得这么支支吾吾,可见内心之纠结。赵霜意听得分明,脸上却笑了出来:“娘,多大的事儿,无妨的。”
“当真?”赵徐氏却不信,看着她的目光十足狐疑:“你不会……不会因了这事儿和你五妹妹争斗吧?”
“我也好,五妹妹也好,真做了殿下的侧室,旁人都唤了做赵氏,还有什么可争斗的?再说,我原本也不稀罕做什么侧妃——娘您想想,那冀王妃的位置,人皆说该是我的。从正室变了侧室,由夫人变了姨娘,世上还有比这更屈辱的么?我若是真做了殿下的侧妃,只怕单是王府里的唾沫讥嘲,便够打断我脊梁骨的。”
“话虽这么说,可你也知晓,娘也不避讳:殿下不是个凡人呐,做他的侧室,比做别人的嫡妻还显贵。这道理你是懂的——你当真是那么想?真不是随口诌几句糊弄娘?”
“我何必糊弄娘呢?”赵霜意轻轻笑道:“我原本只是担心这消息走漏会叫人觉得咱们家和季家一般是个笑话,甚或碍了爹和哥哥的前程,那才不好。如今既然不必顾虑这个了,便已然是万幸,哪儿还有那么多心思纠结什么显贵——富贵,咱们这样的人家便已然不缺了!再要想多一分富贵,多出来的可是千百分的危险啊。”
赵徐氏的叹息更重了:“你这么想,可偏生更适合进那王府里头,知道进退,才能躲开麻烦啊。如五丫头那个性子——我如今倒是希望她真有些主意,平素天真烂漫都是装的才好。可我看了这么多人,真觉得她是个任性的,去做那侧妃,不是羊入虎口么?我想着季雪川那虎狼性子,便觉得心下发慌!单凭五丫头的本事,如何奈何得了!连皇后娘娘今日都说你是可惜了,五丫头怎抵得你用……”
赵霜意听着这话,眉心便是一蹙——可惜?到了这一步,梁皇后还是在暗示赵徐氏她原本有意思让赵双宜跟了冀王呢!她想表示什么?想让赵徐氏猜测什么?
赵家和季家不对付,连歧江公主都知道,皇后又怎么会不知道?让冀王娶一个纳一个,王府的后院里不可能消停,这明显不是一个母亲应该有的心思——除非这不消停,是她算计好了的,能带来更多利益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