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玉叹口气,心里面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想念那人了。水泱走了大半个月,就像空了一块儿似的,经常抄誊着卷宗的时候,眼睛就不自觉往左手边那张椅子上瞟,这么一间小屋子,没有那人翻书的声音怎么就显得这么空荡静寂呢?解开领口,拉出那块珚玉来,轻轻用手细细摩挲,臻玉心里又酸又甜,他想,就算现在那人还在这里顶着那张正经正派的神情,再作出偷亲这种事来,自己也许就不会躲开了罢?水泱在千里之外穿着极厚的皮裘,顶着像刀子似的寒风,几人骑马疾行奔驰在干枯萧肃的草原上,出来大半个月了,赶快儿回去才不叫臻玉和哥哥担心!想着都城翰林院那间简陋的小屋子,水泱的心就更急切了,往年臻玉都是待在府里暖和的炕上,哪受过那样的罪?那人怕热也怕冷,性子又倔,断不肯在旁人眼前示弱显摆的,以前送去的那些华贵的白的、红的、棕的、黑的毛皮可是穿不得翰林院去……伸去手扶扶驼在马鞍后边的熊皮,水泱思量着回去就先把东西送到林府去,这熊皮又厚又软,最妙的是有些土灰色,一点儿也不显得亮堂,穿出去就像一般人家穿的灰鼠皮似的,臻玉一定喜欢。这可是他亲手猎的!为了猎到这样儿的熊,他和手下在北边山上的老林子里耽搁了好几天,又找了极精通的老猎人才能寻到这熊的冬窝,这熊冬觉里被吵醒极为难对付,幸好几人都是弓马娴熟,又布置的好,才能不伤着毛皮把熊给放倒!不过,只要臻玉不受冻,再难些又何妨!贺一贺二骑着马跟在后边儿,身后也摞着一叠子毛皮,这边儿的毛皮着实比都城的好,爷买了许多,他们也蹭着买些回去给兄弟们,贺二把皮帽往下拉拉,这鬼天气!又瞅瞅前头自家爷那急切劲儿,贺二撇撇嘴,爷心里想什么他们心里都猜得到,看那妥妥当当搁在马背上的熊皮子,不就是急着回去见“媳妇”么,至于么?贺二真心心里不平衡,自家爷那一张黑脸,镇日冷言少语的,怎么就能有“媳妇”了呢!自己比爷还大三四岁呢,又爱笑又俊朗,怎么就没人瞧上自个儿?就连贺三那个笨嘴拙舌的都有老婆子给他说亲!贺字头的这些人都是水泱的亲信,对水泱的心思大伙儿都知道几分,除了爱看自家王爷憋屈得不着的脸,他们心里对林臻玉还真没什么看法,这么多年下来,林家大爷几乎是在他们眼皮子下长大的,谁没被爷吩咐过暗中守着这位呢?就是贺三贺四如今常跟在他身边,爷都不放心,每每要分出一人在暗处看着呢!要是这样他们还没看清自家爷对臻大爷的心思,那可就真是睁眼瞎子了,不过他们这些人都明白爷的性子,若没有臻大爷,不知道会冷心冷肺的什么程度呢!男的就男的罢,总比进来一个心有所图不知所谓的女人来的好!再说,如今爷的亲哥还在观望着不说话不反对呢,他们这些不用担心爷传宗接代的下属们凑什么热闹?!还是先把自个儿的媳妇找到再说罢!暂且不说臻玉和水泱这边儿,如今皇宫里可是热闹呢!只是这热闹的地方却怪:今上这正主儿的后宫是一派风平浪静,倒是太上皇的宫里头三天两头传出事来!贾太昭仪有孕却没能晋位,甚至之前的圣宠都不保,把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献给上皇邀宠才好些,没得让人不齿!仗着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贾元春每每厚着脸皮带着抱琴去给上皇请安说话儿,看在她肚子里的龙种的份上,没人敢真正拦她,一来二去,贾太昭仪总算让上皇相信那对玉如意来历她真的不知情,为了自己,贾元春把王夫人推出来说事儿,只道母亲见识浅才犯了这般大罪,她愿意替母亲赎罪等等……上皇做了大半辈子的皇帝,这种小心思如何能瞒的过他去,只是他惯常喜欢后宫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从不在意这些。再者他虽老了,也将皇位传了下去,只是到底放不下君临天下的皇权,把这些老臣庇护住,不仅是为了留下史书上仁以治国的名声儿,更是提醒今上他的权力他的尊严不容侵犯!上皇似乎也感觉自己身体愈发不支,口里乐呵呵命人从今称他“老圣人”,说“如今只想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再不为国事操心”,可私底下却是极力要证明他自己仍然春秋鼎盛,不仅暗示当今要多给几个弟弟差事,更是恢复了已经事败身亡的义忠亲王的太子名分,重新给这位迁了陵寝,还让今上找寻前太子遗孤。在后宫里,这位老圣人更是极力提现自个儿并未老去,又添了几个十几岁位份不高的妃嫔,贾元春这个他本来已经不待见的昭仪因为怀了他“宝刀未老”的证据也稍稍和颜悦色了些,更是三番五次的招抱琴侍寝。抱琴出身太低,即使如今以获圣宠,依旧住在贾元春的望春殿的下房里,贾母有意想将这个“忠心”的丫头收做干孙女,好令她更加的忠心!只是如今时机不对,一切还得等元春肚子里的宝贝落地了再说!即是有这般打算,贾母就把抱琴的老子娘和哥哥都提拔成荣府的管家,顶了赖大、赖嬷嬷等人的缺,她到底想着法子把那些去林家借银钱以招来祸患的仆人、婆子给打发了。贾元春自有孕后,春风得意之时被一棍子打落地上,心情不好之余,胎儿的怀相也越发不好,时不时就有些出血,贾元春吓得胆战心惊,时时事事以自己肚子为先,少不得对自己心腹大丫鬟抱琴的神情多有忽略。更是因为抱琴如今算的上得宠,四次三番的甩脸子给她,即使心里面明白这都是自己的主意,可仍然迁怒到抱琴身上去。这天,贾太昭仪睡醒一觉儿不见抱琴,心知又被太上皇招去了,肚腹处又沉甸甸压得喘不过气来,心里更是气恼,对着小宫女指桑骂槐:“哪里钻沙去了!瞅着我睡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轻快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小宫女忙跪下,口里劝道:“奴婢不敢!娘娘千万不要动气,抱琴姐姐走前吩咐过,让仔细侍候娘娘,娘娘如今怀有龙子,是定要细致小心的!”贾元春冷笑一声,一面又骂这小宫女:“天打雷劈、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东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管东管西,你是什么低三烂四的身份!还敢来劝我!”盛怒之下吓得小宫女瑟瑟发抖,伏在地上不敢吭声,好一会儿,贾太昭仪觉得自己气出的差不多了,才叫她起来扶着往后殿梳洗,谁也没注意殿外头站着一个人影子。抱琴撑着酸痛的身子端着安胎汤呆呆站在望春殿外头,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方才贾元春骂小宫女的话她一句也没露下,全都砸在她耳边,砸的脑子嗡嗡作响。她和小姐一般儿年纪,自小就服侍大姑娘,才来难的时候她做活把手都做烂了,也想着让自家姑娘能多睡一会子。这么些风雨走过来,为了她家大姑娘往上爬,她做了多少违心下地狱的勾当?!这回府里头出事,姑娘失了圣宠,知会一声儿就把她献给了可以作她爷爷的老头子!姑娘做的那些事儿,她哪件不知道,这太上皇的身子骨早教那些药掏空了,纵使她承上几次欢宠,还不都是作白梦一样?她身份又低,想着晋位难上加难,还赔上自己的清白,如今就是想要到年纪请求放出宫去也不能了!她作了这么多,难道就得来姑娘口里“天打雷劈、五鬼分尸”的下场?!往日那些“如亲姐妹”“最亲厚”的言语都是幌子么,为了这样一点子的事情就要喊打喊杀!抱琴眼里面被深压的不甘和愤怒都被释放出来,她咬咬牙,一瞬间冷了眼神,擦擦泪,整整衣服,才又挂上笑容,端起托盘子进殿里去了。进了后殿,小宫女正扶着贾元春出来,抱琴忙堆起笑容,殷勤上去接手搀扶过来,口中笑道:“娘娘,奴婢刚下去亲手熬了老太太送的药来,今天小皇子闹您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