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在乎她的死活,只从她身边走过。
女人侧着头,身躯微微陷进湿润的土中,没有一丝力气,连睁开眼睛也做不到,浑身污痕血迹。仿佛预感到了自己的死,在滴滴哒哒的安宁雨声中,她的睫毛轻轻振了振,竟然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就像一株巨大的树盘踞树根舒展枯枝,默然迎接下一秒将堕入的死境……生死同时交织在她柔软惨白的身躯上,那么美丽,那么美丽,宛如泥泞中开出了花。
说不清为什么,这笑容在那刹那,打动了空洞的他的心。
恩奇都停了下来,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升起了想要去做什么的念头。
他蹲下来,轻轻扶起女人伤痕累累的身躯,撩开她湿漉漉的长发。
他看见了一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孔,但并不在意。他不是为了她的脸,而是为了那一瞬的笑容选择带走她。
他也知道她是谁,狭间最有名也最为美貌的妓女,以肉体攀附生存。这不是她的错,当人为了生存去做什么事的时候,那是不应苛责的。该苛责的是这世道。
恩奇都解下斗篷盖在她身上,将她抱了起来。怀中的女人轻得像是会被风吹走一样,他抱着她,悄无声息消失在了后巷中。
……
沙姆特搂着他的肩膀,窗外的月光落在她的黑发上,像水一样发着粼粼微光。
“没问题的,”她柔和的说,“等某一天到来,等你遇到能够让你发自内心展开笑颜的人,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
第五章·chapter5·狭间的兵器
血迹被迅速地清洗干净后,某些暗地里的小动作似乎也随之沉寂。镇压边越与狭间的短暂动乱后,政府终于公布了姗姗来迟的遴选公告。
芯片在拥有公民权的居民脑中播报,手环循环滚动文件,广播对狭间居民一再重复。
按照α-162星球第一法则,多数人民的选择永远是正确的,绝对民主是立政之本,星球与政府只接纳正确的、符合标准的居民。为了筛选出合适人选进行星球移居,自4月10日起,政府将每日举行审判,罗列目前尚未判决的案件,由全星球居民公投正义与否——没错,连狭间的放逐者们也千载难逢地重新获得临时公民权,不过临时公民权只有一次机会,而普通公民权依然是三次。一旦公投成为了少数派,从此将作为异端与星球共同埋葬。
上星电视台的主持人面带标准微笑强调,移居标准并不由政府决定,而是人民自己的选择,审判判决的不仅是犯罪者,还有公投人本身。目前星球所有星际航行船预计能登载十万人出逃,全体居民请一定要珍惜宝贵的机会,成为大多数人极其荣耀,排除异端是为了更好的发展,是每一个负责任的公民理所应当的义务。
鹤望兰区陷入了狂欢,大批人群走上街头呐喊,疯了一样将自己所有的家当扔出来,躺在地上哈哈大笑眼泪横流。
“我有公民权了!我有公民权了!”
短暂狂欢过后席卷而来的是恐慌,“我要怎样才能保证自己是大多数人?”,每一个狭间的居民都在问自己,有不少人是父母那一辈就成为了放逐者,于是自己自小到大也理所应当没有被植入等同出生证明的芯片,他们从未参与过公投,这种心情茫然新奇,同时也无比恐惧。就像你告诉溺水人,有根一节节的绳子能救他,每节绳子都有活扣死扣之分,只有无数次选择正确才能活下来,心理所承受的压力并不比直接接受自己死亡来的小。
恩奇都听见人们哐哐砸门,抢了伊妲家的花就跑,边哭边笑,而伊妲呢,她傻傻站在路中央,一派惊呆了的模样,连沙姆特也因难得的着慌而掩唇顾盼,迫切想找个人说谈说谈。
在一片乍慌乍乱中,恩奇都坐在地板上擦着他的小刀,对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他新接了一个活计。
有人在一楼的信箱里投了信。恩奇都没有手环,脑中也没有植入芯片,他天生不喜欢电子产物,完完全全是个异端,过时的老修士都比他更像个年轻人。
信里写明了一个名字,指明地点时间,报酬在他得手后将直接打在沙姆特的手环里。恩奇都抽出附上的目标人物照片,在看清他的长相后,瞳孔微微一凝。
狭间的亢奋一直持续到了深夜,白天过于耗费的精力让最懂节省体力的流浪汉都没法熬夜了,窄街上躺了一地呼呼大睡的大汉。
恩奇都披着他那黑色的长斗篷,悄然穿过曲折幽深的小巷,月色透过赫菲斯托斯之网,昏茫地落到地面上,他踏了一地月光,最终在鹤望兰区与铃兰区的边界处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