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可以理所当然,因为此时的她,已经被贴上了“夫差的女人”的标记。范蠡每天都会带不同的医师来,但是再有名的医师都查不出香宝不能说话的原因。然后他便常常在她房中一坐就是半天,赶也赶不走,却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范蠡越来越寡言,有时候香宝忍不住怀疑,到底她是哑巴,还是他是哑巴。或者,是因为她不能讲话,所以……他这样惩罚自己?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就像现在,都已经是下午了,香宝还是窝在榻上,裹着厚厚的被子懒得动弹。范蠡便坐在她窗前的凳子上,默默地看着她。香宝转身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西施,前院来了一男一女,说是吴王派来给你治病的!”门忽然被打开,华眉喘着气跑了进来,急急地道。夫差派来给她治病的?那个家伙倒是有心。可是,夫差离开土城不过几天而已,这么快便有人来?香宝睁开眼睛,还有,只是治病而已,华眉跑这急干什么?“史将军……史将军似乎跟那两人有过节……前院气氛不太对劲!”华眉喘了喘气,又道。跟史连有过节?香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脑中浮现那张没有表情的死鱼脸。唉,他果然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人物啊。“说了是什么人吗?”范蠡忽然开口道。华眉摇头。范蠡略略皱眉,夫差在土城的消息,是他故意放给伍子胥的。伍子胥是个忠臣,但却十分顽固,又一向视女人如祸水,若是他知道香宝的存在,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香宝入吴。这是他所期望的,可是……也不排除伍子胥会对香宝下杀手。“让人问问吧。”“是。”华眉只得又走出门去。香宝起身坐在榻上,看着范蠡,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儿,华眉又一阵风的跑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史将军和那穿红衣的人要打起来了!”穿红衣的?香宝略略一怔,会不会是……“香宝,我去看看,你先不要出来。”范蠡起身。香宝也要起身,她要去确认一下,那个人是谁。见香宝要起来,范蠡忙去扶她。香宝顿了一下,只是哑了而已,又不是全身瘫痪,不至于娇弱到连走个路都需要人扶吧。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满面急切担忧,香宝生生地抑制住了想要推开他的冲动,最终任由他亲手给她裹上大氅,扶着她向前院走去。“大王都说只是哑了而已,又不是什么绝症,干什么一路那么赶,都累死人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似乎在嗔怪着什么人。香宝由范蠡扶着拾阶而上。院子里,史连正和什么人在吹胡子眼睛。那人正背对着香宝,但是香宝却是愣住了。那一袭烫目的红衣,果然是他吗?“小琴!你说话啊!别和这个死人脸大眼瞪小眼了!”说话的少女见被冷落,又嚷嚷道。死人脸?香宝失笑,好比喻。“闭嘴,吵死了。”史连回头冷冷瞥了那少女一眼,随即回过头继续与那红衣男子大眼瞪小眼。“谁是医师?”范蠡皱了皱眉,有些沉不住气地开口。闻言,那红衣男子回头看了过来。果然是他……是卫琴!他……还活着!香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卫琴,眼眶微微发红。卫琴看到香宝,也是微微一愣,眼中有一抹不知名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令人看不清,随即他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竟然笑了起来。“是你?!”范蠡松开香宝,忽然拔出佩剑便冲上前去。卫琴举剑挡了一下。香宝急急上前,拉住范蠡的衣袖。“是他,那一日在崖边,是他刺杀我,令我掉下悬崖的!”面上温和的表情消失不见,范蠡怒气冲天。他怎能不气,他怎能不气,若不是掉下悬崖,若不是失去记忆,他与香宝……怎么走到今天这步!都是他!都是他!眼中杀意尽现,范蠡举剑便要刺去。眼见着两人厮杀,香宝急得直跺脚。“喂喂!不准你欺负小琴!”那少女嚷嚷着,拔剑向指向香宝,“再不住手,我便杀了她!”“放下剑!”两个声音齐齐道,竟是范蠡和卫琴。他们双双住了手,瞪向越女。越女委屈极了,那个白衫的男子瞪她还情有可原,可是卫琴干什么瞪她,难道她看不出来她是在帮着他吗!香宝却是开始打量这个提剑指着自己的少女,她此时正鼓着腮帮子,一脸生气的模样,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容貌俏丽,很可爱的样子。“她是越女,来给你治病的人。”卫琴指了指她,双唇一弯,对香宝道。见他如此,香宝微愣,他……真的是卫琴吗?为何……她总感觉哪里不太一样呢。那样固执桀骜的少年,那总是别扭脸红的少年……如何会笑得一脸的温和?只是见他笑得温和若此,不知为何,香宝心里竟然有些不舒服,那如火一般炽烈的红衣少年,曾几何时,竟笑得如水一般沉静了?他……发生什么事了吗?“咦,你便是那个要我看病的漂亮哑巴?”越女放下手中的剑,好奇道。漂亮的哑巴……“快看看她吧。”卫琴也放下剑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琴!三天路你并作两天赶,人家都快累死了啊!”越女苦着脸,一脸的不甘愿。“对不起……”卫琴笑了笑,似是有些歉疚的样子,“她是我的故人,所以有些心急。”越女二话不说,立刻捉起香宝的手把脉。故人?香宝微微一愣,她是他的姐姐啊。为什么……他不肯认她?“寒气入体……”越女微微皱眉,“你本就是畏寒的体质,为何还不注意,寒气入体可大可小,若是一个不好,丧了命也是有的。”“那她现在如何?”范蠡一时也顾不得卫琴,急道。“寒凉之气虽然使她的体质大不如前,但却并非是不能发声的主因。”握着香宝的手,越女微微闭目凝思半晌,道。“那她为何至今不能开口讲话?”范蠡皱眉。“是心病。”“心病?”卫琴不解。“可否讲清楚一些。”范蠡也道。“她不能出声并非是因为她喉部有伤,而是因为她不愿开口。”越女煞有介事地解释,“此病无药可医,可能自医。”香宝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可是理解是一回事,真正能够克服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将暴露在空气中的双手缩回衣袖内,香宝微微抽了抽鼻子,将双手在胸前合拢,才微微感觉到一丝暖意。看了看卫琴,香宝心里总算放下一桩心事,卫琴没事,实在太好了。香宝想靠近他一些,只是刚刚抬脚,才发现自己的脚竟然已经有些麻木了,想来是刚刚在寒风中站了太久的缘故。果然自悬崖下那一夜后,她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正想着,微微一个趔趄,香宝的身子微微一歪,重心不稳,便要往地上栽去。香宝正暗暗叫糟,却忽然感觉有人一左一右托住了她的双臂。靠着那力道站稳了身子,香宝微微歪头,左边的是卫琴,他仍是眯着漂亮的眼睛,让她无法看清他眼中的神情,右边的……她缓缓回头。原以为是范蠡,结果竟是史连。见香宝看他,史连立刻撇开头,顺便习惯性地低低咒了一句,“白痴。”只是手仍然紧紧握着她的右臂,没有半分松开的迹象。“放手。”卫琴眯了眯眼,似是温和,实则咬牙道。史连仍是扬头,丝毫不理会卫琴,完全当他不存在。香宝忍不住失笑,原来卫琴还是卫琴,没有变嘛。“放手。”卫琴咬牙,再度开口。“不放。”史连终于开了尊口,只是说出的话难免令卫琴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