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阳光本身就毒辣无比,在经过这瓶子时光线又汇聚到一点,便相当于把热度增加了好几倍。”沈默用尽量平实的词汇解释道:“将这个点移到棉线上,棉线受热不住,便烧着了。”人们不由发出一阵‘哦哦’声,虽然基本上没听明白,但还是佩服得连连赞叹。沈默满以为他们会抢着试试光点的热度,谁知根本没人在意……其实他们也不太关心这是为什么,有热闹看便可以了,管他能不能听懂了,有明白的就行。这时李县令哈哈笑道:“吕老弟还是输了,快快摆桌请客吧。”毕竟对方是一县之尊,不能轻易折辱啊。吕县令苦笑一声道:“愿赌服输,”说着对侯县丞道:“把那姚长子带上来吧。”斗吕(下)在一片惊叹声中,四周的船只渐渐散去。侯县丞进去张罗酒席,吕县令下去更衣,姚长子也终于重见天日。相隔十天之后,沈默和沈京终于见到了长子,两人激动的跑过去,一边一个扶住他的胳膊,异口同声道:“你没事吧?”衣衫褴褛的长子已经听说,为救自己他们费了多少工夫,不由两眼发红道:“没事……”沈默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瘦了不少,脸上身上也有些淤青,但精神还算好,似乎也没受什么伤。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立刻带长子去看医生,检查下有没有什么隐患。可当他辞行的时候,李县令却小声道:“让马典史和你那同伴送他去吧,你留下来陪我。”沈默只好依从,嘱咐沈京细心点,若是无碍便早些送长子回家。又对长子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我就找你。”长子使劲笑笑道:“不用担心,我就是饿的,回去吃点东西就好了。”便跟着马典史和沈京离了画舫,上了快船。待沈默从船边回来,李县令还站在甲板上,侯县丞则从里面出来请入席。李县令颔首道:“沈默,我们进去吧。”沈默乖乖跟在后面,便听县令大人轻声道:“武的不行来文的,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沈默点点头,又听接着道:“这几日受尽了姓吕的鸟气,一会儿帮我压住他们!”说完便住了嘴,带着沈默重新进了舫内。※※※※一进去便看到一张更大的圆桌,沈默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张檀木桌上加了个台面,再铺上深绿丝绒的桌布罢了。桌上摆着八盘荤素冷拼,每个座位前还各摆着一份名贵水果、一份糕点小吃。至于杯盘餐具之类自不消说,在位上整整齐齐摆得妥帖。这时换了身栗色大袖衫的吕县令也出现在席前,两位县令一番虚情假意的退让之后,还是李县令坐了上座,吕县令则做了主座。那侯县丞则坐了最靠门的陪坐,而将沈默安排在与李县令相对的宾位上。两主两宾相间而坐,尊者面门,卑者背门,既方便照应宾客,又严守尊卑,实在是……他奶奶的麻烦。接着便有侍女传菜,山珍海味,各色荤素是应有尽有。似乎是实现得了吩咐,侍女尽将些色香诱人的菜肴搁在沈默面前,显然是想看看这穷小子垂涎三尺的丑态。但让吕县令失望的是,沈默始终仪表端庄,目不斜视,仿佛天生的贵公子,已经对任何胗馔司空见惯,根本没有任何意动。‘一定是装的!’吕县令暗道:‘这都已经过晌了,我尚且饥肠辘辘,暗吞口水,只要一开吃,这小子准保狼吞虎咽,露了馅。’便笑眯眯道:“时候不早了,诸位也都饿了,咱们还是先吃些东西点心一下再饮酒吧。”“善。”李县令点头笑道,另外两位则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力。几人便开始各自用餐,李县令起初还十分担心沈默出丑,待见他慢条斯理的净手持碗,就看出这仪态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便顿时放了心。看到沈默明明饿极了,但吃饭还这么斯文,吕知县不由十分失望,闷头吃几口菜,暗中恨恨道:‘我教你吃不成!’便笑眯眯的举起酒杯,向李县令敬酒,沈默和侯县丞只好举杯陪着。接连敬了三个,席上也喝了三圈,按说该停杯吃菜了。吕县令却呵呵笑道:“在座的诸位最差也是个童生……”两位县令是进士出身,侯县丞也是个秀才,只有沈默是小小的童生,这不指着和尚骂秃子,说他是最差的一个吗?沈默暗中生气,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听那吕县令接着道:“好歹都算文人,不如我们来行个酒令,对上了吃菜,对不上罚酒,诸位意下如何?”“这法子甚好。”李县令也呵呵笑道:“老弟不妨出令。”这种游戏是他的最爱,而且他也不担心沈默,凭那小子的急智,绝对是个中高手。微一沉吟,吕县令笑道:“照顾一下小朋友,我们也不玩太难的。不如就说‘四言八句’吧,一人出一个题目,从老哥哥先开始吧。”所谓四言八句,顾名思义,便是连说四个长短句,合辙押韵自不必说,还得符合出题人的命题。李县令称善,微一沉吟,便捻须笑道:“老夫的题目是不明不白,明明白白,容易容易,难得难得。”按规矩,出题者必须接着自答一个,只听李县令笑道:“雪在天上,不明不白;下到地上,明明白白;雪化为水,容易容易;水化为雪,难得难得。”众人连声称善,李县令便夹一筷子醋鱼到小盘中,笑道:“下一个吕贤弟。”吕县令好歹是进士出身,自然不会被难倒,捏着胡须寻思片刻,便笑道:“墨在夜中,不明不白;写出字来,明明白白;墨变为字,容易容易;字变为墨,难得难得。”说着也夹一筷子菜道:“你们俩谁来?”侯县丞抢着道:“我来!”他肚里墨水少,唯恐好容易想到的句子被沈默抢先说了,便急着道:“坛在窑中不明不白,拿将出来明明白白,大坛装小容易容易,小坛装大难得难得。”吕县令笑一阵,便把目光转向沈默道:“就剩你了。”沈默一指桌上的酒壶,呵呵一笑道:“酒在壶中,不明不白;倒进杯里,明明白白;我要吃酒,容易容易;酒要吃我,难得难得……”李县令(上)众人东倒西歪笑一阵,却也没法说他错了。见这次没难为到沈默,吕县令干笑一声道:“轮到本官了,我的题目是‘团团圆圆,牵牵连连,千千万万,千难万难’。”说着高声吟出早就想好的八句道:“旭日东升,团团圆圆;天上彩云,牵牵连连;夜空星儿,千千万万,要摘下来,千难万难。”李县令捻着胡子沉吟半晌,突然一拍巴掌笑道:“有了,听我的。说‘池中荷花,团团圆圆;叶下藕根,牵牵连连;藕断有丝,千千万万;用它织布,千难万难。’”众人连声叫好,虽然这句子不如吕县令的雅致,但一个是出题者,一个是应答者,两者孰难孰易,不言而喻。这题有些难度,那侯县丞琢磨半天也想不起来,只好拿筷子敲一下碗,苦笑道:“饿着。”然后饮一盅白酒。沈默是最后一个,心里早打好了腹稿,朝着那吕县令嘿嘿一笑道:“四人围坐、团团圆圆;觥筹交错、牵牵连连;行过酒令、千千万万;罚我喝酒,千难万难。”“哈哈哈哈……”看到吕县令的鼻子都歪了,李县令爆出一阵欢畅的笑声,擦着眼泪拍桌子道:“你这个小家伙,刁钻的很呐。”风水轮流转,看到‘绿豆蝇’吃瘪,李县令差点就喊出‘沈默,我支持你!’了。沈默之所以敢斗胆还击,是因为他看明白了,两位县令似乎已经势成水火,自己则不幸成为他们角斗的着力点,与其委委屈屈,两头受气,还不如摆明车马,以为会稽和县尊争光的名义,痛痛快快的公报私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