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叹一声,这些日子以来,他如何不知道云家人对她的重要程度?静下心来思索,立刻发现了诸多疑点,第一,云昭逸并非泛泛之辈,能在战场上屹立不败的常胜将军,其本身便拥有非常好的功夫底子。其二,他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遇害,他赶过去时,细细观察了下,屋子里并没有打斗挣扎过的痕迹,房间的物品依然摆放的十分整齐,便只能说明,他认识杀他的人并且对他毫无防备,那么这个人……
仿佛做了一场冗长的噩梦,云怀袖微微睁眸,眼睛又涩又痛,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呼吸间有锥心般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生割碎裂般的痛楚,视线所及,一片猩红,她想出声尖叫,才发现嗓子似有一把火在烧,只能发出低低哑哑宛如鬼魅一般骇人的声响。
“怀袖?你醒了……快躺着别动!”夏侯景睿忙摁住她挣扎着要起身的身子,接过无声落泪的柳语递来的水杯,抵在她干裂的唇间,轻声诱哄:“乖,喝口水!”
她被扶了起来,茫然的循着声音望过去,氤氲在眼前的,依然是如雾气般经久不散的猩红,仿佛只能隐约瞧见一个人的轮廓,连眉眼都看不清楚。她紧紧闭一闭眼睛,再望去,依然是冰冷猩红的一片世界,但是她知道与自己说话的这个人是谁……
她安静垂了眼睫,就着他的手,让那杯水滋润了她如久旱而干裂的大地般的喉咙。
她这样的安静,夏侯景睿不由得更加担心了,他了解她,也明白此时她的模样绝不是已经接受或者已经放下了云昭逸已经死了的事实,他倒宁愿她像之前一样大哭大闹一场,将心中的悲痛发泄出来……
他怜爱而又疼惜的瞧着她,缓缓将她拢进怀里,低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不要怕……”
她倏地抬眼,目光在瞬间凌厉如刀锋,唇齿间没有半丝温度,连同她的心,也是没有温度的,她说话了,幽幽不绝如缕的声音宛如孤魂野鬼的哀叹,“兵权,权利,江山,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夏侯景睿微一怔,不仅因为她毫无温度的音调,更因为她问他的问题,微蹙眉松开她一些,看着她的眼睛,那样凌厉的目光,却奇怪的,似找不到焦点一般,他只忧心她的身体,急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她不理会他的忧心忡忡,只重复问道:“兵权,权利,江山。对于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决绝的恨意,脸上那种凄清而无奈的笑意越来越深,他的惶恐也一点一点的扩散的大了,“对我而言,都不及你重要!”
窗外高挂的月亮如惨白的一张圆脸,幽幽四散着幽暗惨淡的光芒,映着她的那样凄清的笑脸,直令人毛骨悚然,她低低的笑,然后低低的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哥?”
心中有犀利的痛楚翻涌不止,语气微凉,如雨雪霏霏:“怀袖,你这话是何意?”
云怀袖神色苍白,唇边一点笑容凛冽如冰:“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哥?”
竟然……他竟然被她当成了杀她大哥的凶手?负气冷笑:“问的好,我为什么会杀你大哥?”
“兵权,权利,江山……”随便他选哪一个吧?真累,一颗心仓惶痛楚的几乎不是自己的了,这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自己的男人,口口声声说会帮她保护她在意的男人,竟然亲手举刀杀了她的大哥……
他就那样心急吗?她都说了,她会劝大哥放弃……他为什么不等一等?他一大早不见了,原来,是忙着取大哥的性命去了。
夏侯景睿牢牢扣着她的肩膀,紧抿着单薄的唇,幽深的双目紧锁着她的双眼:“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你大哥?”
说过会相信他的女人,居然会怀疑他是凶手?
他还问她索要证据?脑中像是有一根雪亮的针狠狠刺入又缓缓拔出,那样痛,然而越是痛越是清醒,眼前涌动的猩红雾气,却愈加的浓重了,眼前的轮廓似都要消失了般,“这世上,有几个银面修罗?”
而她,亲眼看见银面修罗从大哥房里出来,亲眼看见大哥胸口那一柄没刃的匕首……大哥要她小心夏侯,这个世上,姓夏侯的又有几个?
“你的意思是,杀你大哥的,是银面修罗?”有人冒充他杀人?可是,谁会这样做?
“不要再装了,我亲眼看见的!”即便隔了不近的距离,可是这世上,穿红衣的,戴面具的,被称为银面修罗的,除了他,还有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心急的要杀死我大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答应我不会伤害他最后却依然那样残忍的将他杀死了……他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你知道吗?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了你知不知道……”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狠?痛失兄长的哀恸与被人愚弄的愤怒终于化成了几近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再不能带我出去玩……再不能驮着我尖叫,再不能带我去看萤火虫……他死了……”
她的哭声,凄厉如鬼,一声一声抓挠着他的心脏,暗叹一声,展臂将已然失控的她紧紧搂在怀里,不管她是不是听得见他的话,他只坚定的贴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说道:“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对你大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怀袖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
树影婆娑,泠泠有风吹过,带来桂花浓郁甘美的香气,彼时残阳如血,在重重殿宇的间隙里投下灼艳的色彩,夏侯景睿修长的身影便在这血红里被拉的愈来愈长。
别过头去看一边枫树上的脉脉红叶,那鲜艳的红,在这样的萧瑟时节里,愈加浓烈的瑟瑟着。伸手摘了一片枫叶在手中,似奇怪它如何能红成这样,像极了鲜血,当日云昭逸死的时候,流出来的鲜血,就是这般颜色吗?
有碧青色群衫翩然而至,在他身后三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恭敬唤道:“皇上——”
“知道朕传你来所为何事么?”他并不回头,只低首把玩着手中的枫叶,语调极淡的问道。
“翠衣不知,还请皇上明示!”被传来的,正是许久未曾在他面前露过面的翠衣。
“不知?”夏侯景睿低低的重复,霍然回身,他掀一掀眉毛,目中含了一丝清冷凌厉之色:“朕要你严密监视夏侯玦的一举一动,你是怎么做的?他昨天晨间溜出王府的事情,你没有跟朕禀告过!”
翠衣镇定的回望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镇定道:“属下时时刻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绝对没有玩忽职守!昨天他确实起得早,却并没有出府门半步,只一个人在湖边坐了半日。属下所说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
“你果真时时刻刻都看着他?”夏侯景睿眯眸,似要从她面上找出些什么来,冷厉的声调不变,“他没出门,也没有半点可疑之处?”